這般有恃無恐,身後的靠山不言自明。杜康年定是被對頭大方公司收買,安插進同孚的暗鬼。
杜康年但笑不語,不承認,也不否認,但憑他猜度。
“要用什麼來換那呂家小子放過我的家人?我不是個擅長說謊的人——”終究性命攸關,口氣不得不見軟了。
杜康年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所以偶然說一次,成功的可能性會更大。”
呂道涵的心狠手辣令人忌憚,唐管事夾在其中左右為難。既不願背叛舊主,也不敢真拿全家安危做賭。
既知悉了內中齟齬,又怎能置身事外?對方的動作比他預料中更快。
最後交易指令被掉包,唐管事不得不引咎辭職。
殘局成了定局。
踢開這塊絆腳石,杜康年竟得到孫歧人一力保薦,手中分握實權。這一人事變動,令同孚上下大出意料之外。
唐管事已不在其位,隻能幹著急。百般無奈之下,豁出老臉去找孫歧人,幾乎把話挑明,暗指杜康年此人背景複雜,不可重用。
唐管事言辭懇切,直言自己即將舉家搬遷遠離上海這是非之地,沒必要臨走前信口攀誣,隻望孫歧人慎重,留心查探,定能發現端倪。
不想孫歧人一反常態,半個字也聽不進去,反而以沒有證據為由,當眾指責唐管事自己犯了錯卻眼紅旁人上位。在此之前,杜康年在商行被孫歧人打壓嚴重。很長一段時間內,唐管事一直以為,孫歧人是擔心杜康年威脅自己地位而心生排擠,兩人也從未有過密切來往,突然結成聯盟的局麵實在太令人起疑。
宋文廷焦頭爛額,四處設法填補窟窿,孫歧人此時理所應當地接手了唐管事的職位。
大方公司借機落井下石,買通下遊渠道抬高蠶繭、米糧進貨價。同孚商行高價購入的糧食,若按原價售賣必將血本無歸,隻能暫時壓倉不出。
呂道涵見奸計得逞,便收買幾家報社作為喉舌,大肆渲染同孚哄抬米價,奸商當道意欲逼死窮人。
跟洪春幫的勾結屢試不爽,小山爺董思學因此成了呂道涵的座上之賓。
舊事撲朔迷離,思學本不願和呂道涵有太多瓜葛,卻抹不過老頭羅的情麵,不得不勉強應酬一二。
呂道涵深諳蛇打七寸的道理,廢話不多說,隻把宋長卿從顧屺懷處得到罪證底片並打算公諸於眾的事相告,更添油加醋一番。
“若不信,隻管向令姐一問便知。”他很聰明,知道這姐弟倆手足情深,因此話並未把這個計劃的主角明秀牽扯其中。有時候,隱瞞了部分事實的真相也是真相。而呂道涵恰恰是一個隻執著於結果,對真相興趣不大的人。那密不透風的布局,也許除了他和孫歧人,世上再無一人能猜到。
思學半信半疑,冷哼一聲推門而出。
自從暗巷訣別,姐弟倆再未見麵。思學行跡無定,每次出現都很突然。
“我來隻打算問明白兩件事。第一,你跟宋長卿之間究竟怎麼回事?第二,我聽說他手中有遊行那天的照片,他是真打算與我為敵嗎。”
明秀深夜歸家,乍見思學不知如何潛入屋內靜候多時。想來門上那把掛鎖,對他來說不過形同虛設。
明秀看了他一眼,沒有點燈,扭頭把目光投向角落最黑暗的地方:“小山爺如今手眼通天,沒有不敢幹的事,何必還來問我。”
他沒有再叫她一聲“姐”,她也不肯再喚他的名字。
思學並不表態,黑暗中的輪廓鎮定堅毅,固執地把問題再重複了一遍。
明秀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如果你擔心的隻是那些底片,可以不必白費心思。底片已盡毀,你幹的那些事……自己心裏明白。”又自嘲道:“宋家怨怪我毀滅證據,我跟他如今已無瓜葛。”
一場籌謀,隻盼思學能及早懸崖勒馬,到底是白費心思,還擔下包庇汙名。內中諸般隱情……此刻說也無用。
她心灰到連呼吸都提不起力氣,緩步到床邊坐下,隻留給他一個逆光的背影。
思學知道再耽下去也無話可說,點點頭:“知道了。保重。”
一片靜默。
明秀怔忡片刻,還是忍不住澀澀問道:“你打算做什麼?”
身後沒有回答。
“你要怪就怪我吧。那些照片是我打算公布,稿子也是我親筆寫的。”
還是毫無反應。
她乍然回頭,思學不見了。光線黯淡的屋子,一桌一椅都如舊,空蕩得仿佛從未有人出現。
翌日,同孚旗下囤貨的糧茶鋪麵皆被流民打砸搶掠一空,無有幸免。
據店裏的夥計說,真正的流民貧病交加,麵黃肌瘦連路也走不穩。那些聚眾鬧事之輩雖穿得破爛汙糟,卻個個身強力壯,還有好些能打的,實在蹊蹺得很。怕是有人報複,買通這些打手故意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