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章(3 / 3)

青年低低笑了,“用不著做鬼,你做人就已經夠嚇人了。既不怕殺人,不如跟我走。”

這青年老成持重,態度十分沉穩,身手也敏捷,不像混江湖的人物,也不似商賈,倒有幾分官門中人的氣度。他麻利地把邱五爺身上的衣裳撕成條,結了條繩子,又搬過假山石牢牢拴在屍身腰上,整個推入深池。

餘波漣漣,終歸平寂。

那個夢魘般的夜晚,小九橫下心,跟這個僅有一麵之緣的年輕男人離開了富春樓,從此遠走高飛,步入另一段人生。

後來也曾問過,“為什麼選我?”

孫歧人溫和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因為你生著一副反骨,天生不肯順從,做殺手最合適不過。”

小九跟隨孫歧人,再改名夏秋桐。

她被送到當時屬於國統區的浙南玉壺中美合作所受訓,開始了全新的特務生涯。

因不是自幼受訓,過程尤為艱難。孫歧人對她要求極嚴苛,秋桐縱然天分高,也經曆了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小小年紀便接受殘酷的體能訓練,和一同受訓的學員互相博弈廝殺,學如何破譯密碼,攔截電報,飛行和駕駛;拆裝槍械及炸藥,辨識各類神經毒素、生物醫藥、人體解剖,更兼習英、法、日、蘇四國語言。她被塑造成一把最鋒利的武器,美貌而慧黠,兼有富春樓曆練出的萬種風情。

當夏秋桐改頭換麵再次出現在公眾視野裏,已被黨國特務機構包裝成上海灘著名的才女作家,以新晉名媛身份出入上流社會交際圈子,執行情報竊取、暗殺等秘密任務遊刃有餘。托賴幼時不曾纏足的幸運,她終於“完整”地重生了。

出席宴會等社交場合,也曾見識過不少體態優柔孱弱的貴婦們,甚至遙遙遇見過一回老六——由好幾個丫環攙扶著,連走路也搖晃不穩。老六快二十歲了,正是花朵兒一般的年紀,說一口軟綿綿蘇州官話,用象牙雕的細長煙嘴抽煙。

她沒有上前攀談招呼,盡管如今已是對麵不相識了。心裏非常地瞧不起:那都是些不中用的廢物女人,連大門也無法獨自邁出,被惡毒的風俗殘害畸形卻以此為傲。

秋桐冷冷地笑,自己就不一樣,她想。

她是優秀且獨一無二的,敏捷、機智、矢無虛發。若要收割這些人性命,簡直如同探囊取物。誰也不敢再欺淩和小覷她,即使她也是女人,卻是出類拔萃的強者。她絕不是這些女人中的一個,且永不與之為伍。

真是再世為人。一切都因為有他。

孫歧人則是她唯一親密的夥伴和上峰,彼此信任也互為把柄。他發掘她,引領她,成為她的擔保人和默契拍檔,享有毫無質疑的絕對服從。

正因日漸對這個男人萌生了複雜的感情,她總是知道他想要什麼,也知道怎麼做才會對他有用。即使有一天,當秋桐發現自己對他的心意和那些需要嚴格遵守的生存規則有了嚴重衝突,也義無反顧地沉溺。

如今大仇得報,一切都顯得失重而空茫。

秋桐夢遊一樣回到家,不去想法庭上的明秀會落得怎樣下場,也不去想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恁地無心無緒,隻覺滿身疲憊。

那麼多年,從來都是服從指令行事。她不需要有自己的判斷,孫歧人的意誌就是她的意誌,他的目的就是她寧可粉身碎骨也要達成的目標。秋桐看著滿牆的鏡子,恍惚如身在夢中。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保持著奇怪的習慣,透過一麵麵鏡子,和失去的親人說話。終於可以告訴父母:女兒親手為你們報仇了。

天下著小雨,安靜的茶樓今日關門歇業,隻為迎候一位神秘尊貴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