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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章

男子隻身前往,在天井的石階下把長柄雨傘收攏,遞給一旁弓腰伺候的小廝。白立仁看清了他傘下的臉,似乎並不吃驚。畢恭畢敬地把人請入後院三樓的雅間,親自端來一壺剛沏好的龍井。

茶泡得很講究,頭一杯倒掉,第二杯才遞到來客手裏。又道:“您稍坐片刻,我這就去稟報。”

孫歧人擺擺手,示意不急。想了想,從兜裏掏出一疊鈔票,繞過桌子底下塞進白立仁手裏。

白立仁愣了愣,不動聲色收下,又附在孫歧人耳畔低低說了幾句什麼。

不多時,呂道涵噙著煙鬥推門而入。他整個人愈發消瘦,麵容陰沉,淩厲中難掩倦色。

孫歧人並未起身,隻虛虛朝對坐比了比手:“呂老板,可喜可賀。”

呂道涵也不推讓客氣,落座後親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孫先生言重了,這喜從何來?”

“同孚如今釵貶洛陽價,恐怕再難翻身,對呂老板而言,難道不算喜事一樁?”

“得到一切,或者失去一切。我們努力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避免這場遊戲裏最壞的結果嗎。”他淡淡地說。

“真不容易啊!”孫歧人感慨地一聲歎息:“沒想到樹大根深的宋家也會一朝樹倒猢猻散,落得如此下場。”

宋文廷一死,同孚股價暴跌本就是意料中事。最令長卿措手不及的是,四大銀行緊跟著翻臉不認,先前答應的借款也不了了之。局麵陷入泥沼,他肩扛千鈞之擔,短短時日內看遍了世態炎涼嘴臉。

呂道涵眼神朝半開的窗口望出去,眼神落進紛亂雨絲裏,一般地潮濕陰涼。

“常言道‘十猴蓋房,頂不住一猴拆牆’,他們之所以能有今天,少不了孫兄在背後籌謀策劃。”

孫歧人挑眉,“我不過順水推舟微助波瀾,難得你對宋長卿知之甚深,才能招招打在七寸上。”

“我在宋家眼裏,早就裏外不是人。隻是孫兄一向頗得宋氏父子信賴,宋文廷那老兒若泉下有知,怕是躺在棺材裏也睡不安穩。”

言下之意,今時今日的結果是兩人聯手促成,誰也別想摘幹淨。

孫歧人半合著眼聽完,不置可否地提議:“不知呂老板可有興趣再手談一局?”

呂道涵點點頭,親自去茶屜裏取出副冷暖棋子,在桌麵上一一擺好。

不消片刻,棋盤四角黑白林立,已恢複了上回沒下完的殘局,半子都不曾記差。

連孫歧人也不得不撫掌讚歎:“呂老板果真稟賦超群,這一等一的記性,孫某佩服之至。”

心裏想的卻是,呂道涵城府之深令人咋舌,絕非易與之輩,該慶幸此人是友非敵。隻是,這脆弱的聯盟真的穩固到牢不可破嗎。過了今日,恐怕未必。他是個連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都能反口出賣的心狠手辣之人,隨時都有可能對任何人倒戈相向。

呂道涵執黑先行,漫不經心落下一子,說:“家父在時,常教導我們兄弟倆,與其把全副心思放在琢磨人身上,不如多琢磨事兒。一盤棋裏不管換多少顆棋子,布局和走向自有規律可循,而人心最是善變無常,永遠沒辦法計算得毫無疏漏。”

“這就是你跟你哥哥最大的區別。據說呂大公子也有過目不忘之才,能把公司裏所有人的職位、脾氣、秉性甚至生辰記得一絲不錯,哪怕僅有一麵之緣。”孫歧人跟著落下一子,看似散亂無章的棋勢立即盤活,一條白龍頓時變得殺氣騰騰。

呂道涵笑笑:“我就從來懶得花心思惦記這些。往事不可追,對你我而言,如今的大功告成也隻是告一段落,且看下半局要如何應對。隻剩一黑一白兩種棋子,要怎麼周旋呢?”說著,蹙眉思量半晌,挑出個牽一發動全身的空眼。

看似巧妙地退了一步,卻讓滿盤腥風血雨消聲覓跡。兩人的棋麵,重新陷入困局。

不過相互利用罷了。當共同的敵人倒下,所有的聯手都成了一紙空談。除非,他們還能發掘出對彼此更有用的價值。

兩人之前的棋局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在該了結的時候幹脆結束,這一次不同,雙方都很謹慎,竟無休無止地纏鬥起來。

孫歧人安閑地回應:“棋走得太順,反而讓人提心吊膽,總懷疑是不是陷阱。但正因為如此,才讓人愈發迷戀這遊戲。”他下得很慢,呂道涵也沒有催促他。

膠著良久,終於拖成了一盤平局。

“我這人有個好處,就是識時務。孫兄明明可以快刀斬亂麻,卻步步相讓,我又怎會趁勢反撲?隻是這一局麼,我卻瞧不出孫兄是否還有意向讓。”

“沒有,呂老板心思機敏,我怎敢托大?若非步步為營,恐將滿盤皆輸。”

呂道涵放下棋子,正色道:“說起步步為營,呂某確實甘拜下風。孫兄算無遺策,謀定而動則八方相助。從當初火燒百樂門伊始,接著借我長兄之死令宋長卿鋃鐺入獄,再到如今同孚虧空難填破產在即,前三後四步步未出意料之外,當真一手好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