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章(2 / 2)

明秀蹙眉,心頭十分納罕,她在嚷嚷不要什麼?

手術室大門緊閉,亮起一盞血紅的燈,意為裏麵正在進行搶救。

嘈雜的喊聲漸漸平息了,門口隻剩兩個滿手是血的護士在眉飛色舞地傳閑話。

其中圓臉的那個笑得諱莫如深,指指裏頭:“她真的是呂夫人啊?大方公司的老板娘?長得麼倒還算可以,可惜竟是個跛子,真是……嘖嘖。”

另一個眼睛底下長了雀斑的小護士撇撇嘴,“可不,就是她,娘家姓白的。聽說原來就是呂家一個管家的女兒,不知道撞了什麼大運才能嫁給呂二少,轉眼順理成章當了少奶奶。那樣低的出身,跟傭人有什麼區別?肯定上不得台麵,除了大婚那天好像就沒再公開露麵過,也難怪你一下子沒認出來。”

“不見得吧?”圓臉護士壓低了聲音,“我怎麼聽說這個呂夫人好像……腦子不大靈光?也有人說是摔瘸了腿以後精神受刺激,總是半瘋半傻的,才老關在公館裏不讓出來見人。”

雀斑護士朝手術室瞅了一眼,“我本來不信,今天見了才覺得有幾分真。你說哪個正常人說得出這種話?她懷孕還不滿三個月,本來胎就不穩,不知怎麼摔進了醫院,旁人求著保胎都來不及,她就要死要活非逼醫生給她做手術把孩子弄掉……好嚇人咧,虎毒還不食子呢!”

“大夥兒都聽得真真的,連副院長都驚動了,忙著去給呂公館掛電話呢。真是奇了怪了,好歹也是堂堂正正娶進門的少夫人,出了這麼大的事,連個有分量能做主的人都沒跟來,就一個女傭人跑前跑後。”

“她是真不想要肚子裏的孩子了?為什麼呀?”

“我上哪兒知道去!”圓臉護士白眼一翻,“高門大院裏的事,說不清。萬一那孩子不姓呂呢?我看她臉上胳膊上就沒一塊好皮肉,到處連青帶紫。說是摔的,糊弄傻子還差不多,咱們幹這行的什麼樣傷沒見過?要我看,像是打出來的,誰知道背地裏……”

明秀藏在樓梯拐角,聽得背脊一陣發涼。不用再猜了,手術室裏搶救的確實是呂道涵的夫人白蘊儀。

她渾身是傷地入院,拚著一死也不願留下腹中骨肉,跟呂道涵那個狼子野心的家夥究竟有什麼關係?其中必定另有隱情。

手術時間並不長,大概一個多小時便結束。

明秀耽擱到天擦黑,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白蘊儀的高級病房門前。裏麵亮著燈,門也沒鎖,輕輕推開一道縫望去,她看見了醒著的白蘊儀。

白蘊儀的麵孔全無血色,冷汗和淚水把額前的碎發全粘在蒼白的臉頰上。她的目光難以形容,是一種平靜的傷心欲絕。或許因為疼痛,她噝噝地吸氣,灰白的手指緊緊扣住床邊,不斷有眼淚從大睜的眼睛裏流出來。

她仿佛察覺到窺探的目光,把頭扭過來正對著明秀,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明秀從他的眼神裏發現一絲期盼,想了想,終於放下遲疑走過去。

靠近病床半步之遙的時候,突然被一隻蒼白冰冷的手抓住手腕。蘊儀微微張開口:“你是……來看我的嗎?我……吃多了藥,腦子有些迷糊……不記得……不記得你的名字了……”

身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新鮮麵孔了,長期與世隔絕的孤獨,讓她神誌時而清醒時而混亂。

明秀輕輕抽出手,在床頭倒了杯熱水,扶她起來慢慢喝下幾口,說:“呂夫人沒有見過我,我是……我叫明秀,在《新報》做記者。”

“記者……”白蘊儀捂著小腹咳嗽,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明秀忙整理靠墊讓她躺好,解釋道:“你放心,我不是來做采訪的,我……”

誰知她卻說:“我想起來了,明秀……”白蘊儀一字一頓地重複她的名字,問:“你是、是董長青的……侄女?你是來找我報仇的?”

這下輪到明秀吃驚不已,“你認識董叔?”

白蘊儀從緩緩搖頭,喉嚨裏發出細碎的呻吟。良久,道:“我不認識,隻是從呂道涵嘴裏聽過這個的名字。他這個人啊……想要做什麼,就一定要做成。可做成之後……唉!”

“你為什麼會以為,我是來找你報仇的?報什麼仇?”

明秀詫異於她提起自己丈夫時直呼其名的語氣,輕蔑而不屑,還有難以掩飾的惋惜和徹骨的失望。可對方接下來說的話,讓她周身的血液霎時不再流動。

她忽然覺得說話時根本提不起力氣,像被一雙手緊緊扼住了脖子,放緩了聲音再問:“你是說,當年番瓜弄那場大火,是呂道涵的手筆?”

白蘊儀在啜泣中低低說:“在旁人都還蒙在鼓裏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把這隻鼓推進萬丈深淵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