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章(2 / 3)

無論他說什麼,長卿的神情總是不為所動。

“我曾經信任過你,將你視為兄弟手足,想過有朝一日生死相搏。可惜,你從未對我有過同樣的信任。”

孫歧人悠長地歎口氣:“呂道涵應該已經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過你,那麼你該明白,‘信任’從來不是我這種人對事情作出判斷的準則。”

“你欺騙了父親的信任,他也已經用性命贖罪。現在,該是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時候。”

麵對死亡,孫歧人的鎮定的確非常人可比:“我和宋家無冤無仇,所做的一切,是為了這個國家和萬千同胞。”仿佛考驗長卿的意誌,他又說:“想要世間再沒有我這個人很容易,但你父親的所作所為卻不會因此被掩藏……”

“夠了!”長卿再次截斷他的話頭:“我今日殺你,並非為了掩蓋家父的錯誤,你口口聲聲民族大義,指使夏秋桐暗殺那麼多進步人士又如何自圓其說?就算我父親他……死有餘辜,那文先生呢?你下令殺害他們的時候,想過會有今天嗎?!”他的胸脯劇烈地一起一伏,卻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呼吸正在變急促。

孫歧人攥緊了拳,一句話憋在喉頭,就是無法發出聲音。

長卿往後再倒退半步,拉開了保險栓:“你還有什麼話,趁現在說出來吧。不甘、怨恨、辯解、或者懺悔,無論是什麼,再拖下去,就再也沒機會被人聽見。”

孫歧人略顯激動的神色,很快又恢複了平靜。他緩緩開口,吐出最後一句遺言:“是非審之於已,毀譽聽之於人。”

在扣動扳機的那刻,長卿仍然有些許恍惚。一切都太過順利,仿佛缺了點什麼。直到那個人影飛撲而出的瞬間,他才渾身一冷,乍然明白過來:此時此刻,缺少的是孫歧人的反抗。

他的話令人費解,有時出於真心,有時是出於反意,更擅長故布疑陣拖延周旋。這樣的人,無論被逼入何種絕境,都不會放棄抗爭,更不會什麼也不做地束手待斃。

可長卿無論如何沒想到的是,那個以身相替為他赴死的人,是夏秋桐。第二個撲倒在秋桐屍體上慟哭的,竟是明秀。

麵對這一幕,孫歧人仿佛也很意外。當長卿的槍聲響起,不知從何處趕來的秋桐連一聲也來不及吭,完全本能地用身體擋住了射向他的子彈。

他已經很久沒抱過她,這才發覺,原來她的身體已經那麼輕,像一片隨時都要隨風而逝的羽毛。

秋桐被托在臂彎,仰起的臉對著血色茫茫的晚霞,費了很大力氣才把模糊的視線集中在孫歧人臉上。大團鮮血自胸口洇開,她的聲音仿佛自天外飄來:“你曾經……曾經告訴過我,有些話一定要說,千萬別信。有些話一定要信,但……不能說。可、可是……如果再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

明秀泣不成聲,跪在地上徒勞地試圖用手去堵住她不斷流血的傷口。

孫歧人輕輕地咬緊牙關,俯下身把耳朵貼在她嘴邊,低聲道:“你說,我在聽。”

失血讓秋桐的唇褪色如枯萎的花瓣,可明秀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那麼溫柔純摯的深情。洗淨風塵,抹掉鉛華,整個人都倒退回最原始本真的純粹。如同嬰兒,脆弱而單純。生什麼心機手段,冷酷殺伐,統統拋開一邊,遠如前世。

她的這一世,很快就要結束了。

從來沒靠的這麼近,天光分分秒秒加速流逝,時間不等人。她在心愛的男人耳畔斷續地呢喃:“抱歉讓事情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人常說,久賭必輸,久戀必苦……我……我最大的錯,就是早知道……該在什麼時候離場,卻太過貪心……如果,如果你不是……”

終究沒能說完這句。孫歧人一向教她的是,所有“如果”後麵的話都沒意義。可他仍然聽明白了,如果他能換一種身份與她相識……可惜,那他也就不會是她愛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