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歧人如同嗬護一個孩子般將她緊摟在懷裏,卻無法挽留一點點流逝的生命。什麼也做不了,見慣生死殺人如草芥的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切錐心的無能為力。
“我命令你,不許死!”
秋桐喉頭發出一陣微弱卻古怪的響動,心裏出奇地安靜。她能看清這裏每一個人的表情,卻從身體裏感覺到流沙潰散的虛無。以往每次在任務裏受傷,無論情況多麼凶險,她總是篤定地知道,自己一定能活下去。可這次不一樣,她輕輕地挽起嘴角:“恐怕這回,要……要讓你失望了……”
“你從來也沒讓我失望過……秋桐……你再堅持一下,我這就送你去醫院,小九、小九!”
他喚的是他們初識那年,她的小名兒。秋桐很仔細地想了想,努力集中最後一絲渙散的神誌,握住了明秀的手。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神卻直直望著長卿所站的方向。長卿朝她倒下的地方走近了幾步,聽到她斷續說:“是我為了報仇,親手殺了你父親,和明秀沒……沒有關係。你……不要怪她……”
該相信她嗎,長卿的腦子很亂。江畔決裂那天,明秀曾經聲嘶力竭地承認,是我殺了他,一槍斃命!
等等……一槍斃命?原來明秀根本就不知道,秋桐滿懷恨意的虐殺,到底在宋文廷身上留下了多少彈孔。而他完全被傷心和憤怒所蒙蔽,連這麼明顯的漏洞都不曾細想。
說完這些,秋桐長長吐了一口氣。短暫的眩暈之後,再次清醒過來。眼神愈發透亮,是真正的大限將至了。
“明……明秀……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唱的小調?我……我想聽……”
明秀將她沾血的手背緊貼在臉上,“記得……我唱給你聽,你別睡啊寧馨……”
一首代遠年湮的歌謠,有些淒迷。
“五繡午端陽,菖蒲配雄黃,
六繡六月仙,湘子持花籃。
七繡七月七,牛郎會織女,
八繡八大仙,洞賓戲牡丹。
九繡九重陽,九月菊花黃……”
明秀細細地開口唱,直到秋桐的手軟軟垂下,唇邊卻掛著童真的笑容。
孫歧人狂喚她:“秋桐!秋桐!秋桐!”
長卿上前探她的鼻息,搖搖頭。每個人的存在,都是一場戰爭。秋桐終究死在他的槍下,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陰錯陽差為宋文廷報了仇。可心裏卻揪扯難言,絲毫不覺輕鬆。
最後的霞光照在秋桐失血的臉龐上,泛著微冷的白,像被大雪覆蓋的蒼茫。雪隱鷺鷥,竟成了她最終的了局。
孫歧人固執地把逐漸喪失溫度的軀體箍在懷裏,涼涼地低歎:“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剛剛殺死一個意圖強暴她的閹人,在我麵前冷靜地處理屍體。我當時就決定,要把這個姑娘帶在身邊。想的是,就算一生都要在爾虞我詐裏摸爬滾打,也要盡量讓自己手上少沾點泥巴。”
長卿切齒冷道:“泥巴好洗,血擦不掉。”
“是啊!”孫歧人仰著頭,竭力讓那一點濕跡不要溢出眼眶:“人要是認為什麼事值得,就得為這個事兒受罪。原來……原來這才是我的懲罰。”
明秀抬袖抹掉臉上的淚水,留下一抹觸目驚心的血痕。她緊緊抱住秋桐的屍體,試圖從孫歧人懷裏把人奪回來:“寧馨一直在你的道路上尋找自己的終點,不過是自欺欺人緣木求魚。直到為你豁出性命的最後一刻,也追尋不到,卻還在懷疑是因為自己不夠好。不,她從來就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是你,你一手把她變成了這樣,是你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