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他們夫妻間的關係前所未有地緩和,哪怕是看在那些老傭人眼裏,也生出幾分相敬如賓的情意。呂道涵對這個認命的女人鬆懈了許多,也三不五時帶她出去參加一些商宴和舞會,或抽時間陪她去看場戲。畢竟原配夫妻共同出席莊重的場合,還是上流社會約定俗成的規矩。若帶著上不了台麵的鶯鶯燕燕在身邊,是會惹人恥笑的。她因此接觸了不少他身邊形形色色的人物,更多地了解到他在做些什麼。
呂道涵交往的那些人裏麵,五花八門做什麼的都有。若是私下裏聚會,帶出來的女眷十個有八個是青樓出身的姨太太。蘊儀態度也非常隨和大方,絲毫不擺架子,因此人人都稱道呂老板好福氣,娶到如此通情達理又賢德的太太。
可這次他想也沒想便搖頭,“這次不方便。你看過報紙吧?海陸軍副總司令下個月要到上海,有很多事需要提前準備。”
蘊儀茫然地搖頭:“我哪裏看得懂那些……既然不方便就算了,隨你安排就行。”
呂道涵點點頭,順手拿起床頭的藥盒看了一眼,仍沒有要走的意思。
蘊儀便起身拉銅鈴喚來傭人,把剛燉好的羹湯盛出一碗。熬出奶白色的湯汁濃鬱香醇,變著花樣來,幾乎從不重複。這麼有條不紊地照料他飲食起居,可想而知花了不少心思。
他接過湯碗,剛嚐了一口,輕輕皺起眉頭。她立即緊張地問,“怎麼了,不喜歡嗎?”
呂道涵怔一下,心不在焉道:“調料味好像有點太重。沒關係,很好喝,你有心了。”
他突如其來的遷就和大度,終於讓蘊儀放下心來,緊張的神色緩和好些,暗暗決定下次一定要更謹慎地改換湯底配料。
極致的溫柔是一味巫魘的藥,真是用心良苦。蘊儀做這些的時候,看起來是心無旁騖並且愉快的。簡單又原始的妥帖,仿佛一門心思隻想讓他吃好喝好,才能對她好一點。
這種退讓果真換來一段風平浪靜的好日子,不用動輒被打罵淩虐。他偶爾會留在她房裏過夜,甚至在激情中含糊地許諾,或許很快還會再有孩子。
當他耐下性子,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溫柔細致的,會照顧她的反應,不再執迷於看到妻子輾轉難忍承受疼痛。反倒是這一點,讓她在床笫之間更加辛苦。蘊儀一點也不覺得快樂,沒完沒了的碰撞,簡直生不如死。她憎恨眼前的一切,憎恨這個把她所有尊嚴踩在腳下的丈夫,也憎恨不得不屈意承歡的自己。
好在他終究是不舍得殺死她,原因彼此都心知肚明:她是世上唯一一個知曉他全部過去和曲折心路的女人,親眼目睹過他所有的不堪,也陪襯了他今日的輝煌。
呂道涵在衝刺的最後一刻拉起她的頭發,雪白頸項反曲成優美的弧度,仿佛輕輕一擰就會折斷。他說:“我們是夫妻,我不允許你腦子想著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事,任何人。隻有我們是最合適的,你隻能愛我。”
她成為呂公館內一堵刻滿秘密文字的石碑,或者牆,是一種見證般的存在。呂道涵對這個女人漸漸產生一種奇怪的依戀,若連她也失去,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像她一樣,明白他承受過的撕扯和痛苦。所以當她終於“想通了”,變得乖順雌伏,會是一個多麼好的傾訴對象。永遠忠誠,並且安全。
忠誠和安全,蘊儀努力讓他產生這樣的感覺,把另一個自己小心隱藏起來。在黑暗中緊緊地纏繞著他,竭盡全力地迎合,卻恨不能化身一束蝕骨毒藤,勒得彼此同歸於盡。
她的懦弱和善良背後,拖著一個扭曲癲狂的影子,在夜深人靜時彼此交談,共為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