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老頭羅身上學到了很多,出師的最後一份大禮,就是取而代之。
這是一次改朝換代,內部勢力的大清洗。
誰也來不及反應。幾乎一夜之間,年輕有為的小山爺手刃了謀害幫主的分堂主,幫派群龍無首,正是天意要他亂稱王。董思學如今穩坐洪春幫幫主之位,手底下從眾如雲,自然也有足夠的籌碼來和宋長卿談條件,平起平坐話當年。
《新報》披露了當年番瓜弄大火的真相,並非天災而是人禍,罪魁禍首就是呂道涵。文章出自明秀之手,更讓他確信無疑。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怎能輕易放過?可惜呂道涵如今財雄勢大,又投奔了日本人做靠山,身邊水潑不進。率一幫草莽去硬碰,不過逞匹夫之勇,不是他董思學做事的風格。扶植宋長卿,就是對付呂家的第一步。
明秀揉揉發脹的太陽穴,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問:“你見過他了?什麼時候的事?”
長卿點頭,“見過。就在你來之前,他剛走了不到半個時辰。”
“就他一個人嗎?”
“應該不是。”他側過臉看了看她,低下頭歎了口氣:“他自己出來見的我,周圍肯定也帶了人手,但都沒露麵。”
明秀心下惻然。時移世易,思學已非當初吳下阿蒙,大概顧念著少年時的幾分交情,才特意把地方選在宋家的崇明紗廠。而那樣不堪回首的過去,他定是再也不願回想,也不希望被身邊的人探知底細。
“他是怎麼說的,到底想要你做什麼?我不信他好端端的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想要做起善事來……”
“別這麼說,思學畢竟是你弟弟。他走了一條你我都不認同的路,可那是他自己的選擇,我相信他也有苦衷。”
明秀握著他的手有些發顫,眼中聚起一層似冰的迷蒙:“那你別瞞著我,他找你談的什麼?”
她猜得沒錯。思學不僅僅是一個早就分道揚鑣的故人,也並非以弟弟的身份伸出援手。一切都是有條件的。
明秀從長卿臉上看到另一重影子,幾乎可以想象思學是以怎樣的表情說出:“呂道涵也不過是個血肉之軀的人,不會刀槍不入。也會流血,會死。哪怕他比狐狸更狡猾,比豺狼更凶殘,總會有化解不了的明槍暗箭,在某一刻突然從暗處劈下。”
“所以,你要把我樹成吸引他的靶子,你做那把懸在暗處的刀?”長卿定了定神,替對方說出結論。
“敵人無法選擇,挑選合適的幫手便尤其重要。你我聯手合作,不是比單打獨鬥勝算更大嗎?”
從頭到尾,半個字都不曾提到明秀。隻在臨走前,長卿叫住他:“我和你姐姐,就快要結婚了。”
思學背影頓了頓,沒有回頭,抄著手邊走邊說:“恭喜你們。”語氣並不意外,就像篤定了長卿沒有別的選擇,一定會同意他的提議。
他等這一天,已經太久太久。如果不能成為同盟,就隻能變成對手。
陰謀是一把未出鞘的刀,真相大白時必將傷人。三足鼎立,吳蜀聯盟,一場血腥廝殺即將粉墨登場。
長卿從未在明秀臉上見過這樣的悲傷,那是一種,明知將要有不可挽回的發生,卻不得不投身狂瀾的決然。她眼裏的水光吸引他慢慢站起身,想要親手為她擦拭。可她倔強地自己抬袖抹掉了,緩慢地說:“我從來沒想過阻止你們向呂道涵討還血債,隻是不希望你們任何一個陷入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