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孚碼頭初建時伸向江中並不遠,是用石條砌成的直出踏步碼頭。水流夾帶的泥沙沉積在碼頭周圍,造成商船吃水日淺。為了讓船舶停靠便利,擴建時便不斷將碼頭往江中延伸,成為私用碼頭裏最大的水上門戶。
這些年接連不斷的變遷中,有人粉墨登場,有人黯然退場。隻有這些磚石壘砌的死物,曆經風霜仍屹立如昨。
夏夜澄澈,江邊刮起兜天蕩地的大風,彈淨了漫天浮雲。江麵浪湧滔滔,天地間仿佛翻滾著生生不息的潮洄。
長卿望著封裝完畢的貨船,慨道:“我最近常在想一個問題,能讓這個民族延續下去的東西,該用什麼來衡量?”
齊懷英泰然望過:“唔?有答案了嗎?”
“不是以身份以財力以地位,而是以信仰、決心和無畏的勇氣。”
人生際遇難料,無論是否演了一出好戲,都要有尊嚴的挺到最後一刻。
天剛一擦黑,四艘小型商船便率先錨出發。隻剩最後兩艘意大利籍重型貨輪,上麵運載的都是最至關緊要的大型機械和工業圖紙,齊懷英和明秀、長卿、周紹棟將兩人一組分別登船,全程親自運送。每艘貨輪上的工人義勇軍人數約有近百,此刻都手拿武器,緊張地關注四周動靜。
小商船乘著茫茫江波漸行漸遠,四人極目遠眺,始終未曾鬆一口氣。
一點疾飛的火光,打破了夜的寧寂。
溫熱的液體飛濺到臉上,周紹棟身邊咫尺之遙的一名義勇軍突然倒地。
是槍彈!
攔截的商船仿佛從黑色波濤的深處突然冒出來,槍聲火光亂成一片。明秀心頭猛地一沉,認出那些船上的銅錢形標記,呂家的商船!
船上的武裝分子大部分是未穿軍裝的日本士兵,無論從對戰經驗還是速度上都遠勝過工人義勇軍,很快占據了上風。他們把通往兩艘意大利貨輪甲板的棧道全部切斷,火力阻隔異常猛烈。
長卿十分機警,立即抱住明秀滾倒在地,藏身在一灘亂石堆後。
“怎麼辦?路都被堵死了,我們上不去……”
長卿撥開她頰邊的亂發,“你待在這兒別亂動,我去幫齊先生。”
周紹棟大腿中了一槍,被齊先生攙著,弓腰躲進散落在碼頭的木箱後。義勇軍仍在槍林彈雨裏頑抗,不顧死傷。倒下的人越來越多,槍聲卻絲毫不見減弱。他伸頭看了半晌,詫道:“不對,還有一撥人……奇怪,都是什麼來路?”
手榴彈平地炸起巨響,帶著硝石味的濃煙散去後,果然見一支隊伍如神兵天降,暫時阻擋住了日本人的攻擊。
明秀捂住嘴,瞪圓的眼睛裏倒映出烈烈火光,還有一個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出現在此時此地的人——思學。
匣子槍一抖一抖,無情的金屬管子裏冒出黑煙。火器發出尖銳的鳴響,空氣裏都是刺鼻的氣味。
長卿摸索到齊懷英身邊,撕下襯衫的袖子給周紹棟包紮腿上的槍傷。若不把血管勒住,失血過多會有生命危險。
太混亂了,沒人看見那一記冷槍是怎麼從背後射出。小東北大喊一聲把思學撲倒在地,硬生生擋住了要命的子彈。
脖子被豁出一個大窟窿,鮮血不斷冒湧,堵也堵不住。他已經說不出話,瞪著血紅的眼珠子,抬手指向一個黑漆漆的角落。一陣抽搐,終於軟垂下了。
瘦猴和熊黑子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焦枯的唇動了動,十分不可置信:“二當家?”
“小……小扁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