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水月相映,林巒幽奇的境界中,一位綽約女郎,亭亭水麵,真像名手畫就的淩波仙子。眨眼之間,窈娘施展輕功,在溪心倏左倏右,倏起倏落,又像是點水蜻蜓,掠波燕子,刹時便已飛登彼岸。
何天衢看得喜心翻倒,幾乎喝起彩來,雙足點處,也覷準溪心一處礁石縱去,連連縱躍,也自接蹤飛渡闊溪,同登彼岸了。回頭一看那岸石胡同口,兩頭死狒狒兀是拄槍鵠立,虎虎如生。
兩人到了這岸,略一辨認路徑,依然窈娘當先領路,穿過沿溪一片鬆林,便見麵前現出峻險深邃的幽壑。奇峰插天,危崖撲地,山形犬牙相錯。天然的在峰根崖腳之下,露出逶迤曲折的一條小道。走上這條小道,幾個盤旋,便進壑底。四麵層巒環抱,形若甕底,似乎走入絕地,無路可通。耳內卻隱隱聽得“蓬蓬”之聲,響個不絕。壑底既然無路,這種蓬蓬之聲,便像從四麵山嶂崖壁之內傳出來的一般。
天衢正聽得奇怪,窈娘卻滿不理會,仗著一柄長劍,把身前崖壁下一大盤枯藤,用劍尖挑開,一連挑開了好幾盤枯藤,赫然露出一人高的一個岩洞,回頭向天衢一招手,人已鑽了進去。
天衢剛想舉步跟入,洞內窈娘倏又一躍而出,在天衢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兩人慌不及霍地分開。窈娘閃在洞左一株枯樹後麵,天衢卻伏身右側,利用剛才挑開幾盤枯藤,遮住身子。
兩人剛埋伏停當,猛見洞口黃光閃射,腳步連響,先後走出兩人。頭一個背上交插兩柄亮銀雪花刀,手上提著一盞風燈。後麵一個倒提著一柄狼牙棒,燈光映處,看出兩人麵目猙獰,形同惡煞。當先提燈的一出洞口,舉燈四照,口上“咦”了一聲,狂聲狂氣的說道:“誰這樣冒失,連老太的命令都敢違犯,把遮洞的藤盤丟在一邊。一忽兒老太回家來,定必親自帶人巡查,一見洞口豁露,又是我們的晦氣了!”
身後的人道:“依我看,這兒有點毛病。平時能夠在這條秘道進出,沒有幾個人。今夜老太和幾位要角兒都不在家,看守秘道的幾頭狒狒,身子高大,進不了洞,平日都從那邊繞路進來。其餘還有誰在此洞出入,而且這樣冒失呢?所以我說這兒有點說處,我們得仔細搜查搜查。”
經這人一說,提燈的一個嘴上“哦”了一聲,驀地一跺腳,喊道:“對!快搜!”
“搜”字剛出,當頭“呼”的一聲,恍惚黑忽忽一大堆東西,向二人頭上罩了下來。二人一聲驚喊,提燈的在先,拚命的往前一縱。身後的晦氣,罩個正著。同時洞口“唰”的竄起一條黑影,疾逾飆風,已到身前。被一堆東西罩住的賊人,剛認出被一大盤刺藤,罩住了半個身子。一陣撕擄,勾衣掛發,急切裏脫不開身,不防從繞身的藤蔓外麵,一劍刺入,刺個正著,一聲狂吼,立時倒地氣絕。
原來何天衢利用一大堆枯藤,出其不意的拋了過去,跟著飛身一劍,從繞身藤蔓外刺對進去,賊人連來人麵目都沒有辨清,便這樣交代了。
那當先提燈的一個,雖然拚命向前一縱,沒有被枯藤罩住,但是在他停身回頭時,萬不料洞左枯樹後麵,還有埋伏,“嗤”的飛出一支喪門白虎釘,襲到身上,再想躲閃,那還來得及,拚命的一甩膊子,“哧”的正穿在太陽穴上,一聲怪叫,身形一晃兩晃,便要跌倒。哪知窈娘一縱身,人已跟著喪門白虎釘飛到跟前,右臂一探,白森森的劍鋒,業已貫胸而入,故意不先拔劍,把賊人搖搖欲倒的身子,穿在劍尖上,竟又支持住了。
窈娘左掌一起,把提燈奪過,然後上麵一抽劍下麵騰的一腿,把賊人屍身跌開老遠,才返身走到天衢刺死的一個賊屍邊,由劍撥開身上枯藤,舉燈一照,悄說道:“嘿,原來是這兩塊料。”
天衢急問道:“這是誰?”
窈娘道:“這一個匪號無常鬼,那一個我早看清是捉挾鬼,都是六詔九鬼中的惡鬼。大約這兩個惡鬼惡貫滿盈,注定死在咱們手上。你不要輕視這兩鬼,今晚出其不意,才被咱們容容易易的治死,否則難免有一場惡戰了!”
窈娘語音未絕,洞口“唰”的又飛出一條黑影,直落在二人身邊。一現身,卻是鐵笛生,指著窈娘手上風燈,低喝道:“快踹滅!你們太也大意了!”
窈娘忙撮口一吹,燈光立熄,隨手把風燈藏入亂石堆內,返身問道:“老前輩何以返身回來?想是來接引我們的?”
鐵笛生且不答話,一嗬腰,提起地上無常鬼的屍身,向遠處一拋,直拋出三四丈開外,跌入遠處叢林之中,才說道:“穿過這處岩洞,便到了賊巢腹背地。我們以寡敵眾,處處要出奇製勝,才能反客為主。你們老師和獨杖僧、桑苧翁、無住禪師,探得老賊婆有事離巢,臨時改計,別有使用,我也另有應做之事,特地先來接應你們,隱身內洞近處,突見這兩個賊黨,向岩洞巡查過來,眼看他們提燈進洞,我不放心你們,才趕出洞來。想不到兩個著名凶鬼,竟被你們很幹脆的收拾了。趁此快進洞去,一進內地,不論碰見何種怪事,不得擅自露麵。到了分際,自然會知會你們的。切記,切記!”說罷,向後一退,複又隱身進洞去了。
兩人不敢怠慢,立時跟蹤入洞。洞內漆黑,暗中摸索,覺得腳下步步高升,似乎是個斜坡。片時躍出口外,卻又天生的一堵石壁,屏風似的擋住出口處,竟看不出四麵情狀,隻聽得蓬蓬皮鼓之聲擂得震天動地。
窈娘附耳說道:“我們進來的岩洞,原是秘魔崖的後背。我們轉出這堵石屏,便能俯瞰賊巢舉動。我既然暫時不能露麵,便得找尋隱身之所。此刻我已有了主意,你隻看我舉動行事便了。”說完這話,兩人先把手上長劍納入鞘內,仍是窈娘當先向石屏右邊走去。
走得沒有幾步,窈娘倏然停步,一伏身,向五六丈高的石屏頂上縱去,天衢當然接縱而上。
到了石屏頂上,天地忽然開朗。天上繁星密布,舉手可摘。原來這座石屏也是一處中裂的斷壁,上麵地勢略寬,卻是三麵淩空的斷崖,似乎是個絕地。
窈娘成竹在胸,向天衢低聲說道:“賊人絕想不到我們從此處進身。一忽兒就到咱們的隱身所在了。”說畢,一個箭步向崖邊一株形態奇特的大鬆樹縱去。一刹時兩人在鬆樹上移幹渡枝,仗著一身輕功,活似鬆鼠一般在樹上穿行。
天衢偶然一看腳下,不禁暗暗心驚。原來這株古鬆,枝幹橫斜,形若飛龍,淩空孤懸崖外,離地不下一二十丈,萬一失足,怕不粉骨碎屍。
天衢不敢分神多看,一個勁兒跟著窈娘縱躍如飛。一忽兒窈娘挽住一根繞枝倒掛的藤蘿,身形一沉,竟緣藤而下,投身黑黷黷鬆蘿糾結,從崖壁突出的一個小小危坡。
天衢驗看之下,才知她存心利用這株橫出崖麵的古鬆,飛渡到遠離崖洞的另一處所。這一處也是岩壁突出的危坡,坡身過窄,剛容得兩人身體。卻喜坡上坡下滿長著附壁而生的奇鬆,株株夭矯飛舞,藤蔓四垂,正把這處危坡遮住。誰也想不到這千仞絕壁上,埋伏了一對同命鴛鴦。
可是兩人隱伏危坡之上,雖然貼胸聯臂,融合心靈,卻隻一心注意當前的生死危機,絕對理會不到兒女癡情上去。
兩人在危坡上略定喘息,窈娘附耳道:“此地隻要我們舉動謹慎一點,決不致被賊人覺察。你隻要暗地分開一點壁上垂下來的藤蘿,便可看到賊巢情形了。”
天衢這時對窈娘一路細心大膽的舉動,佩服得無話可說。自從橫鬆上飛落懸坡,早從麵前鬆條藤蘿之間,看出下麵火光熊熊,鼓聲人聲響成一片。沒有窈娘的話,不敢造次。此刻一聽窈娘吩咐,慌略一移動,用手略微分開密如流蘇的藤蘿,俯身向下麵細看,才明白從上麵這樣一折騰,這處危坡離地麵已不到十丈。而且坡下不遠,正接近一所高樓,樓上一排後窗,緊閉不開,離坡腳不過一二丈遠近。
這所高樓,背坡建就,異常開闊,居然飛簷挑角,宛似漢人宮殿形式,規模還真不小,想是九子鬼母發號施令之所。如果緣著坡下倒垂的藤蔓,不難輕輕縱上樓去。這才明白窈娘特意檢定這處藏身的用意,慌仔細窺探,隻見三麵崖壁環抱,高可百仞,同寄身所在,一高相聯,真像鐵桶一般。
最奇陡峭崖壁上,滿長著一層層的短鬆,虯枝鐵幹,互相糾結,株株倒掛,好像千萬條孽龍怪蟒,夭嬌飛舞。有時崖風陡大,呼呼怒吼,更是驚人。正中麵北宮殿式的座高樓,背崖建就,兩旁還有蜂窩式的許多平屋,圈著一片廣場,中間砌出一條長長的箭道,從正麵樓下起,直達對麵廣場盡頭處,足有小半裏路長,恰好環抱如甕的岩壁,到此截然中分,宛如一重門戶。望過去,似乎外麵還有好幾層對峙斷壁,重門疊戶,形勢天成,大約外麵便是秘魔崖正麵入口之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