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夜探虎穴(3 / 3)

樓下廣場箭道兩旁,每隔二三十步,便對立一支石柱,柱有鐵環,插著極粗的鬆燎,火苗竄起老高,渾如兩條火龍,一直排出斷壁外麵,望不到頭,把中間一片廣場,照得如同白晝。場中卻無人影,連正中高樓兩旁側屋,看不到一個人影進出。起頭聽得的蓬蓬鼓聲,卻依然響個不絕,還隱隱夾雜著一片人聲,似乎還在對麵斷壁門戶以外。

天衢茫然不解,正想縮身回頭向窈娘動問,一看窈娘也平臥坡上,貼著自己肩下,從鬆藤空隙中向外窺探。天衡身子一動,窈娘慌低喝道:“莫響,快看!”

天衡慌不及再向對麵看去,猛見斷壁外麵火光簇擁,黑影憧憧,鼓聲愈急,擂得撒豆一般。一忽兒,對麵斷壁之下,湧進一群山精似的苗匪,各各手持長標,不下二三十名,分成兩行,一齊在壁下屹然立足。

這班苗匪進來以後,外麵鼓聲忽住,嗚嗚悲鳴的角聲大起。頓時壁外當先一個赤胸露背,頭纏花布的悍目,兩手捧定一丈多高的的竿子,掛著一條黑白兩色的長幡,幡竿尖上又附著許多飄帶,迎風招展,叮當亂響,似乎縫著無數鈴鐺。長幡後麵閃出一群鬼怪似的巫婆,散發塗麵,上身精赤,臂套鐵環,項懸骷髏,腰下圍著花花綠綠的桶裙,手上都拏著奇形怪狀的樂器,一路亂蹦亂跳,口唱巫歌,手打巫樂,跳躍而來。

一進廣場,當先捧長幡的苗匪,飛步到場心,把長幡向地上一掙,一群巫婆立時繞著長幡,載歌載舞,旋轉如風,一忽兒一跳丈把高,一聲怪喊,發瘋似的齊向斷壁口外奔出,頓時一窩蜂又翻身進場。

各人把手上樂器,吹吹打打,鬧得沸天翻地,卻領進一頂抬得高高的簾兜,由十幾名高大的苗匪抬著前進。這種籐兜,形同遊山的肩輿,卻用鬆枝柏葉以及各種山花,把籐兜裝成佛龕一般。兜內一動不動的坐著一個人,遍身堆滿了花草,隻露出一個腦袋,卻因距離過遠,看不清麵目。籐兜後麵緊跟著持槍帶刀的無數苗匪,排成長長的行列,魚貫而進。

這頂籐兜抬到長幡下麵,屹然停住。鼓聲、樂聲、歌聲,刹時便寂,隻見場中人影蠕動,搬來許多木頭,在長幡後麵架起一兩丈高的柴垛子來,把那頂籐兜高擱在柴垛子的頂上。一群巫婆,又繞著柴垛跳舞起來,有幾個披半肩獸皮的,還繞著柴垛子,大翻其風車斛鬥。跟著籐兜進來的武裝匪苗,不下二三百名,在場中亂嘈嘈的鬧成一片。

靜伏岩上,暗地窺探的何天衢趁下麵亂成一片,向窈娘道:“今晚賊人舉動,大約舉行玀玀族的火葬。鐵老前輩話果不假,萬惡的獅王普輅,果真傷重身死了。紫垛上籐兜內定是老賊屍首無疑,我雖不能親刃父仇,今夜親見他焚骨揚灰,也是好的。”

窈娘道:“我仔細觀察,他們雖然舉行火葬,其中恐怕另有文章。照此情形,老賊屍首,定由九子鬼母親自率領手下心腹從阿迷護送回來的,可是此刻應該一塊兒回來,何以尚未露麵。這幾個心腹健將,像羅刹女、黑牡丹、飛天狐等人,還有小賊普明勝,竟一個不見,豈非詫異?我看裏邊另有花樣。我擔心的九子鬼母鬼計極多,幾位老前輩藝高膽大,難免泄露了行藏,被賊黨走了先步。我們進來以後,鐵老前輩也沒有蹤影,我留神兩麵岩壁上奇鬆密布,似可藏身。但是我料定這幾位老前輩,何等身份,距離場心又太高太遠,他們決不肯這樣做的。可是除此之外,別無相當之處,實在難以測度了。”

兩人正在滿腹驚疑,忽見下麵廣場上,刹時鴉雀無聲。斷壁口外一陣風跑進兩個凶漢,立在廣場盡頭,舉起兩支爭光耀目的銀角,鼓氣一吹,其聲嗚嗚。

角聲一起,場心人堆內搶出幾個悍目,拔出隨身腰刀,指東點西,一陣比劃,嘴上又狂喊了一陣。二三百名苗匪,立時螞蟻歸洞般,紛紛四散,鑽入兩旁蜂窩式的側屋裏去了。同時外麵又湧進幾十名挎弓帶箭的弓手,也分成兩隊,如飛的縱上兩邊側屋上,一個個在屋脊後坡伏下身來。場內隻剩長幡後麵一群巫婆,和一二十名裝束整齊的頭目。

這一番舉動,二人一發看得心頭怦怦亂跳,猜不透是禍是福。

一忽兒,斷壁口外火光簇湧,當先兩個高大悍目,高舉著兩把鬆燎,火雜雜引著一群長發披肩,金毛遍體,特別高大雄壯的怪獸狒狒,居然高視獨步,人立而行,十幾對毛臂,似抬似舉,擁著一乘整個大樹根雕就的逍遙椅,穿著兩根粗竹飛一般抬進廣場。椅內坐著一人,望過去,依稀像個幹瘠的老太婆。一身裝束,隻覺輝煌奪目,看不清何種裝束。

逍遙椅抬到場心長幡底下,轉了個身,向外放下。一群狒狒長臂一伸,抽出椅下竹竿,一齊俯伏在地。椅上奇怪的老婦,伸出形同鳥爪的枯蠟手,向空一揮,一群狒狒頓時猿猴一般,四肢並用,連爬帶跳,躍出斷壁外去了。場上原有一二十名悍目,這時已分站逍遙椅兩旁,競競伺候。

岩壁上暗地窺探的窈娘剛說得一句,這便是九子鬼母,猛聽得逍遙椅上的九子鬼母伸手向外一指,磔磔一聲怪笑,笑聲非常難聽,令人毛骨森然。笑聲未絕,斷壁外麵,火把閃動,人影憧憧,又湧進一大群人來。

借著火光,望過去看出這批進來的大堆人內,男的女的,高的矮的,俊的醜的,種種不一。最奇火光閃處,照出人堆裏還夾著僧道裝束的出家人,鄉農裝束的莊稼人。

天衢看到這批人進來,一顆心怦怦亂跳,身形一動,情不自禁的驚喊了一聲:“咦,那不是我師傅同無住師伯嗎?”聲剛出口,高樓中間,貼近坡下的一扇後窗,忽然慢慢向外推開。

這扇後窗離二人伏身的坡下,本來隻有一二丈高下,橫裏隻有七八尺的空擋。樓窗一開,立時引起了二人注意,慌向後身形一縮,定晴看時,隻見窗內一人探身而出,向坡上一仰麵,窈娘立時認出是鐵笛生。

這一來,又出二人意料之外,卻見鐵笛生伸出手來連連比劃,似乎叫二人不要驚慌出聲,又向坡腳倒掛的鬆藤一指,再反腕一指窗內,做出幾種姿勢,鬧得二人摸不著頭腦。

鐵笛生並不理會他們,一翻身,先從窗內提起長長的黑忽忽一件東西擱在窗口,飄一縱身,人似飛魚一般,業已竄出窗外,淩空向坡腳岩壁飛去。一忽兒,又見他飛到窗口,一伸腿,便把窗檻勾住,手上卻多了一支長藤。這才明白他要用這藤條,把那件東西吊上危坡。果然,見他一縮身,人又竄進窗內,手上藤條依然不放下,立時把那件東西捆在藤條上。

這一番驚人舉動,快如閃電。上麵窈娘、何天衢雖不知道那件甚麼貴重東西,卻已明白了大半。天衢也立時挽住坡側生根的一盤藤蘿,飄腿離坡,沿壁而下。好在緣藤而下隻一丈多點高下,便與對麵窗口相平。

那麵鐵笛生微一點頭,低喝一聲:“接住!”把那件東西一推,“呼”的連著藤條悠了過來。

天衢接個正著,左臂一挾,頓時覺察是個捆縛的人。

那麵鐵笛生又喝道:“快送上坡去!此人有用,擱在坡上便得。你們得進樓來,快!”

天衢立時施展身手,單臂攢動,挽住藤條,用腳抵住崖壁,想把挾在脅下的人挽了上去。可是用不著他費事,窈娘早已遊身而下,把俘虜接了過去,一迎一接,業已送上危坡。兩人不再上坡,利用藤蘿,一同飛入窗內。

樓內燈火全無,漆黑一片。窈娘熟悉賊巢,知道樓上向不住人,這間中屋,供著他們信仰的神說,更是空空洞洞,可以放膽行動。

鐵笛生同兩人一會麵,低低囑咐了幾句。窈娘立時引著二人走進側麵一間屋內。一排前窗,緊緊閉著。三人一伏身,奔近前窗,從窗欞眼向外窺探。下麵廣場上火燎燭天,一覽無遺。

這時何天衢、桑窈娘從樓上望到廣場上,比危坡上近得多,場上情形也與前不同了。隻見長幡底下逍遙椅上的九子鬼母頭束錦帕,遍綴明珠,光華遠射,和身上披著的一件輝煌奪目五光雜色的寶袍,真是滿身珠光寶氣,襯著一張皺紋重疊的橘皮色怪麵孔,外帶黃眉赤晴,瓢唇塌鼻,真比剛才一群狒狒還可怕。左右侍立著不少賊黨,最引人注目的,是妖媚絕倫、天生尤物的羅刹女,黑裏帶俏、豐姿飄逸的黑牡丹。其餘便是六詔鬼中未死的幾個惡煞,以及歸附賊黨的幾個苗族土司,窈娘原是見過的。其中隻不見少獅普明勝,飛天狐吾必魁兩人。

卻見九子鬼母怒氣衝天,坐在逍遙椅上,伸著一對鳥爪似的怪手,比比劃劃,向對麵四個風度各別的來客,不知爭論些甚麼。不用聽她的談論,隻看她兩邊耳上一對子母金環,環下又垂著兩綹金絲珊瑚流蘇,跟著一顆怪腦袋,搖擺不停,便知她心頭火發,同來客誓不兩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