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爾卡沉思不語。是啊,茨威布希的話有幾分道理!到現在為止,丟給她錢的人大部分都是醉漢。要不是那些醉漢,她和她父親就會更經常挨餓,餓得更厲害了。他們演奏大半是在小飯鋪和酒店裏,而不是在清醒的市民們整潔的家門口。

聽他們演奏的,大多是男人,他們的顯著特征就是皮肉鬆弛的臉龐、又大又紅的鼻子、庸俗而不連貫的話語。伊爾卡思索著這個不愉快的問題,覺得又痛心又煩惱。現在她才明白那些人何以愛聽她父親的山羊般的歌唱和庸俗的笑話,反而不喜歡聽她唱歌,何以常常要求她別再唱了,跳一跳舞才好。

她的歌唱不止一次半中腰停下來,改成無聊的舞蹈,由她父親拉著刺耳的小提琴伴奏。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聽客有興趣問一聲,她唱得那麼動情的歌是誰編的。人們對《三騎士之歌》和空洞無味的舞曲是帶著同樣的興味聽的。

“清醒的人看不起你和我,因為他們認為我們是叫化子。

醉漢倒容許我們接近他們,因為我們的音樂倒多少能減輕他們的頭痛。”

茨威布希這些話惹得心中煩惱的伊爾卡垂頭喪氣。她恨不得哭一場,打壞一件什麼東西才好,……比方說,哪怕弄斷一根手指頭也好。可是不管她把手指頭怎樣擰來擰去,轉來轉去,手指頭卻還是沒有折斷。她就隻得光是流淚了。

“我向可敬的戈爾達烏根伯爵府致敬!”茨威布希喃喃地說。

他看見一個便門,由細鐵絲編成,上麵攀附著開花的草藤。

“我致敬!一個沒有祖先的人走進了這個有祖先,然而是壞祖先的人家!與其有卑鄙的祖先,還不如根本沒有的好!十七世紀,卡爾.戈爾達烏根伯爵娶了個不是出身於貴族的女人,於是良心感到痛苦,就死了。他哥哥莫利茨呢,把自己妻子的錢財偷個精光,害得她患了癆病,後來經神甫批準同她離婚,他高興極了,足足跳了一個月的舞。你看見那所房子嗎,我的小鳥兒?要是能夠翻開這所房子的曆史看一下,你就會叫起來:‘那些人簡直是畜生!’你雖然連一個髒字眼也不會說,還是會破口大罵,……也許就象俄國人罵得那麼難聽!你記得俄國人嗎,親愛的?他們的話就跟他們寒冷的氣候一樣厲害呢。我們來調好樂器的音吧!”

茨威布希調好小提琴的音。伊爾卡用圍裙拂掉豎琴上的塵土。

“命運啊,我們向你挑戰!你拾起無形的手套吧!”茨威布希和伊爾卡挺直身子,做出快活的臉相,精神抖擻地走進伯爵家的院子。盡管天氣炎熱,院子裏卻有人。那兒正在進行緊張的工作。二十來個工人,身穿灰藍色罩衫,蒙著塵土,臉給煙子熏黑,滿頭大汗,在院子裏鋪柏油路麵。灰藍色的濃煙從三個桶子裏冒出來。

茨威布希和伊爾卡生氣勃勃地走到正房跟前。他們往窗子那邊看一眼,瞧見最大的窗口裏有一張很大的人臉。……臉是紅的。

“這就是伯爵!”茨威布希低聲說。“好象就是他!我的預言要實現了!再者他喝醉了酒。……你開始吧!”

伊爾卡彈響豎琴。茨威布希頓一下腳,把小提琴放在下巴底下。工人們聽見音樂聲,都回過頭來看。窗口裏那張紅臉睜開眼睛,皺起眉頭,升高了一點。紅臉後麵閃出一張女人的臉,閃出幾隻手。……窗子推開了。……“回去,回去!”窗子裏傳出說話聲。“滾出院子去!喂,說的是你們!這些賣藝的,叫你們和你們的音樂一齊見鬼去吧!”

紅臉從窗子裏鑽出來,開始搖手。

“你們自管彈唱吧,你們自管彈唱吧!”一個女人的聲音叫道。

工人們放下工作,搔著身子,往樂師那邊走過去。他們站得很近,想看清伊爾卡的臉。

“世界上啊,國家真不少,”伊爾卡用指頭撥弄琴弦,唱起來,“它們美麗而富饒,象太陽那樣金光萬道。最好的國家啊,就是匈牙利,它有好園子、好牧嚐好天氣,葡萄酒甜得象蜜,公牛的犄角又長又細。伊爾卡愛這個國家,也愛住在這塊國土上的人民。”

紅臉微微一笑,油亮的眼睛盯住伊爾卡。

“那兒的人啊,了不起,”伊爾卡繼續唱道。“他們漂亮,勇敢,他們的妻子都美麗。沒有人啊,能夠征服他們,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舌戰裏。他們遭到許多民族的妒忌。他們呀,隻有一個缺點:他們不懂得歌曲。他們的歌啊真可憐,不值一提,缺乏蓬勃的生氣。它那種聲調啊,使人為匈牙利惋惜。

……”

“我們的總管老爺皮赫捷爾希塔依先生吩咐你們唱個快活點的歌!”一個穿紅上衣的聽差走到伊爾卡跟前,用男低音說。

伊爾卡的歌聲停住了。姑娘沒來得及把她的思想統統唱出來。

“快活點的歌?嗯。……請您對總管老爺皮赫捷爾希塔依先生說,他的願望會圓滿實現!不過,我可以榮幸地親自對他說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