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2 / 3)

但意外的事忽又發生了。

有一天,我上學去了,那隻大狗又鑽進來了。於是瘸腿的麅子被它咬住咽喉,麅子的保護人不在,院中沒有一人,麅子的性命終於葬送在狗口之中了。大人後來看見了,為了我的緣故,大大吃了一驚。他們說:“怎麼好,T兒回來,又要心疼的造反了。”於是他們想趁我不在,把它的屍體埋藏起來;然而我這時恰巧回來了。

他們藏之不迭,束手無計的看著我。他們猜想:“咬傷”了還不依,而現在可是“咬死”了,一定有一番打鬧……

“哈哈!”他們都沒猜著。我立在麅子屍體旁邊,驗看了一遍,看它的確是死了,我從此再不必牽掛著豇豆和涼水了。我心中的一塊石頭從此落地了。

“我可熬出來了!”我說:“醃起來吧。”

(十六年十二月)

琴棋書畫的雅人

我是最好下棋的,我雖愧無“勝固欣然,敗亦可喜”,蘇東坡的名仕雅量,而我仍是棋迷。我之下棋,的確不高明。其故有三:其一,常輸;其二,常急;其三,下的不是高等棋(圍棋),也不是西洋棋,以及甚麼海軍陸軍戰棋;我下的乃是“象棋”,下等人玩的那種牧豬奴戲。

我之會下棋,說來話長,是七八歲時,家塾老師李先生教的。李老師很和氣,我是很愛他的;但家人對他不滿意,聽差的也瞧不起;他們往往說他是哄孩子,混飯吃的。這也許是,我的功課他是從來不上緊的;而我之愛他,也就在此。他不但教會我下棋,他還說“閑書”給我聽,畫畫兒給我看。他因為甚麼這樣辦呢?我是很知道的。

逃學淘氣,是我常幹的把戲。我母親到了忍無可忍時,便親自把我送到書房,並且隔著窗把老師申斥一頓。老師受女學東的申斥,實在是少有的事。然而少有的事就出在我家裏;而且,李老師也就照例俯首恭聽,不敢讚一辭。

於是,在我的家塾裏,頗有幾種文人雅玩。所謂琴棋書畫,樣樣都有。我若是逃學被捕,教母親腳不沾地撮到書房去的時候,照例由老師盡情數落一頓,我便哭了。我哭了,先生也慌了,“別念書啦”,於是師生對坐,玩那琴棋書畫。

琴是仆人們的,就是胡琴;他們夜晚,沒事了,便拉胡琴消遣。好在書房也在外院,和門房望衡對字,無論外麵如何吵鬧,內宅是輕易聽不見的。如今便把當差的叫來,叫他拉胡琴給我聽,以引起我的喜悅,止住我的悲哀,逃學不遂的悲哀。

所謂書,不是二十四史,不是十三經,乃是幾案。甚麼《施公案》、《彭公案》、《包公案》之類,晚間沒事,先生拿來解悶,我便央告他說兩段給我聽。因為我是如此的愛聽故事閑書,有時候白天,該上課了,我還是麻煩老師:“再說一段,一段!”於是我躺在老師懷裏,老師躺在床上,這樣就說起書來。瞞得很嚴,母親哪裏知道呢?隻當是書房念書了。

棋是象棋,我已說過。畫是老師畫的,馬呀,小人呀,女人呀,戲出呀,隨我的便,愛看甚麼畫甚麼。然而也有劉品謙畫的。劉品謙在我們家裏住閑,我記得他初次來時是在冬天,而還穿著幾件單衣夾衣,凍得鼻頭流涕,身體打顫。他畫得好戲出,甚麼父子會、三娘教子,用彩色畫得很活現,我愛得甚麼似的,我以為比老師的墨山水強多了。而別人卻說我的老師畫得不離,你說這件事情多麼奇怪!

(十六年三月)

出口成章的詩人

“哄孩子”的李先生,終為我家輿論所不滿,而解館了。

我的專館先生換了閔胡子閔先生。閔先生很老,是福建人,如今想起來,很難為我當時怎麼聽懂來。閔先生所給我的印象,第一是他管得嚴。好像就館伊始,曾頒十誡:第一,要孝敬雙親;第二要尊敬長上;第幾不準看小說,第幾不準罵街……但是,在我的學曆中,哄孩子的李先生教會我看小說,陶鑄學塾呂先生教會我作文;算法。閔先生所給予我的恩德,我竟不記得了。我所記得的,乃是他自做了些好小菜,如豆豉、辣醬;他還有一具枕箱,箱中有好看的信箋和小白紙本。此外,他有一次發怒,要給人寫信,不肯用信封,卻拿白紙糊了一個封筒,用朱筆描了紅簽,以示不敬之意,給某人寄去了,原因是某人欠了他四兩銀子,而關了餉,仍不還。

閔先生的十誡,如今想來,似乎不通吧。比如第一孝親,豈不是十勉?或者並不叫十誡,是我忘了吧?不過,看小說的這一戒,並不生效,我父親、二伯父,都鼓勵我看小說。而並且,父親悶了,就叫著我的小名,“說一段”。對翟廳長文武同僚,也誇獎我:“九歲了,會看書,看畫。”

閔先生的十誡是用硬紙寫的,背麵又是功過格,把我淘氣犯戒的事記錄上。警告我:要是三犯,便要告訴大人。有一次,我偷看了功過格,竟滿三條,某日在門口罵王八,某日唱戲大嚷,某日犯了看閑書之戒。

李先生給我開蒙的書是《龍文鞭影》。到閔師爺,他實是營中的一位老書記,據說月薪十二兩,父親給他加了四兩,請到家裏教書,所以仍沿舊稱,則教我上《論語》,並且是且讀且講,這在當時也算破格例外。

有一天,父親來到書房,恰有一章書還沒有開講,我正枯坐著,對書本端詳,覺著可以朦懂;忽然閔師爺陪學東說話,考起學生來,恰巧教我試講那一章。我就講下來了,這才巧了;然而,父親,師爺全喜歡,我也喜歡。

我還是偷看小說,鼓兒詞;《千家詩》也看,卻隻看上麵的畫,石印本。“昨日入城郭,歸來淚滿襟……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還有“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天地分上下,日月照今古。”也琅琅上口。還有“八卦定君臣”,可是忘了擱在那一首詩上了。直到後來,研究史書,才曉得這是白蓮教的一種口號。

童年模仿性最盛。一日,我自己謅了四句,正也是“五個字的”,不知怎麼樣,也許我自己故意逞才,詩教閔師爺看見了。閔師爺很欣然,拿了我的詩,給學東看。這時早忘了甚麼辭了,卻還記得兩句:

“貧賤富貴分,人比朝夕霜。”

閔先生把“分”字講成去聲,很誇了一頓。我由是詩興大發,越發的要謅,五個字的、七個字的;四句的、八句的。自然我的範本決不是《千家詩》,乃是《瓦崗寨》鼓兒詞。於是我三寸毛錐一揮,成詩一首,題曰:《歲寒詩》。故意丟在先生看得見的地方,而自己悄悄的溜開,試聽先生的評論,並盼望誇獎。而出於意外,先生哂然了。

“千金嫌冷不挑繡,學生嫌冷不念書。”

原辭早不記得,大概共用了八個“嫌冷”,以為把歲寒景象寫盡矣。先生反說:“廚子嫌冷不做飯,學生嫌冷還不吃飯哩!”把我臊得了不得,我就溜了。我那時九歲,或者十歲了。

(二十八年十一月)

由此以上,是我在關外的故事,年齡在九歲至十二歲。

博學多聞的才子

宣統元年臘月天氣,父親在黑龍江安達廳“管帶”差次,忽與統領發生意見,遂以“巡防不力”的四字考語,被撤了差。

父親很灰心,和二伯父商計,不再當軍人了,打算進關改業經商。初議開糧店;到次年春暖,父親攜眷來津。但其後二伯父忽然變計,不久,他自己開了一座小煙酒店,在老店左近。

父親住閑多時,部下星散,以為長官這一倒,山窮水盡了;就是父親自己也暗暗的著急。後由倪嗣衝推薦,找向張懷芝投效,便降級做起哨官來,駐防在津西疙瘩村。然而夾帶中有師爺二位,差官四人,又養豢四匹馬,部下多沿舊稱,呼為“大人”,勢派好像大些,惹得幫帶寒心,處處暗防著。

終於奉令出防緝匪,土匪出沒林邊道上,雙方開槍轟擊,誤傷了趕廟集的農民,而更被撤差,還自以為僥幸。

由此住閑,直到辛亥革命,才得南下投效,開複原職。

我家卜居西芥園,就在父親住防疙瘩村時候。我遊玩許多日子,母親做主,與大侄兒偕入陶鑄學塾,每年束修共十五元,後加到二十元,塾師異常刮目相待;並強迫我讀國文,學算術,雖然我家那時還不以為然。

在西芥園過了兩個年,到民二才移居故都,改入學校。但是芥園有荒墳似山,有水坑如河,我與學遊玩不倦。這真是我兒時遊釣之鄉,直到現在,還引起我的留戀!

× × × ×

二十年前的西芥園,雖位在軟紅十丈的津門,卻地段曠野,有如村莊。與我舊遊各地比較,其氣象蒼鬱,不如長林豐草的黑龍江;其景物幽閑,不如襟山帶河的海甸。

芥園靠近老店碼頭,我猜想,早先定是亂葬崗,那裏荒墳敗棺,觸目皆是。許多墳園和花廠,錯列在湫隘的人家住宅中間。並且,你可以在住房中,掘出死人髑髏。在庭院中,翻起石階,可以辨明那實是斷碑殘碣,依稀有“××堂塋地西南界”或“××之墓”字樣。朽爛棺木和鏽釘,常從街頭巷尾發見,令我憶起棺木板成精而魅人的故事來。

商店是隻有麵鋪、水鋪、雜貨鋪,和柴廠。若是理發,洗澡,或買書,還須走出幾裏路。娛樂場斷乎沒有,然而隨處見到成人抽簽,小孩磕錢,賭風是很熾的;但又三五處私塾,蛙似的天天叫念。

沒有清波蕩漾的小河,卻有黑綠的死水坑;沒有空曠的草原,卻有棺柩一層層羅起著的糞場,出恭的人可以腳登兩塊棺蓋,當作墊腳石。雖然這樣,排泄的人盡在這角落蹲,而那角落不妨有鮮衣的娘子們進糞場來上墳,於臭氣裏曼聲哭天,圍起一群小孩。

花廠有好幾家吧,彭家花園、李家花園、陳家花園,這是我記憶中保留下來的三處,除了培養花木之外,也能在花房中停柩;花畦間起墳,為得是這有很大一筆收入。

這裏墳多,人家也不少,鴿籠似的橫排著一層層的大雜院;與那高羅著的一層層死人棺材,正不相上下。天津繁榮的結果,地盤逐漸開擴,遂使富人侵去窮人之家,而窮人便來與死人爭棲地!

我出去遊玩,常會一腳踏入地下,“哦,又是墳窟!”悚然拖出鞋來,生怕鬼伸手強來捉腳脛。起初寄寓,覺得鬼氣森森,而日久也就習慣不驚了,反而覺得有趣。至於漸漸膽大起來,到半夜還和街上孩子們追迷藏,唱戲,耍棒,故意的去黑影裏試膽,或月影下談鬼說怪。

× × × ×

我剛進陶鑄學塾時,地位很低,同學們以一種歧視的眼光看承我;然而不久,我便被大學長賞識了。

“原來這小侉子,肚裏裝著許多書哩!”

談起黃天霸之狠毒,薑伯約之大膽,李存孝之神力,我並不遜於他們。這些人物,在我們幼稚的心裏,並不以為妄,實在認為信史。同學們大大小小三四十個,能自看所謂《三國》的,不過五六個人;而我連《聊齋》也可以模模糊糊的看了。

大學長頗以為異,便找到我家門口,和我暢談;他才知我有不少的小說。在那時,學生是不能看閑書的,我的專館先生卻開通;以為這也可以益智,誘導我自看《瓦崗寨》、《施公案》之類,他還給我畫小人。便是《龍文鞭影》一書,也不采舊法念背打;他教我一麵讀,一麵給我講,一麵又寫生字,逐個作成方字。所以我隻讀了一本《龍文鞭影》,和半部上《論語》,已有看小說的能力了。在這芥園私塾的一夥村童中,我遂以“博聞”露頭角。於是大學長找我借小說,二學長找我借小說,甚至於私塾先生也找我借書。

這自然會大學長一度揄揚的結果。放學的規矩,是念《三》、《百》、《千》的小學生先走,其次是念《大》、《中》、《論》的學生走,最後是大學長跟先生鎖門同走。從前我放學,總在前六七名,我每每引以為恥;而現在,竟掉了個頭,我居然在倒數第五六名走了。

起初上學下學,我踽踽涼涼的走,並時慮同學和我搗亂,從後麵扯我的辮子,現在沒人敢藐視我了。他們又曉得我會畫高登,金錢豹,張飛……我由此很快的加入學伴之中,得享同等待遇了。

猶記得一天雪後,大學長和一個別的同學,踏雪來訪我;在彭家花園的門道中,我們暢談隋唐第一條好漢是李元霸,他的兩隻錘重八百斤;第二條好漢宇文成都,他的鎏金鏜隻有二百斤。可惜第三條好漢裴元慶,才是個小孩啊,他竟和宇文成都打個平手,而“雷炮焚兵”,可惜八臂那吒早早歸位了。小羅成全仗著手疾槍快,才奪得狀元,列為第七條好漢。

不過大家心中悵悵的是秦瓊,這樣一個要緊人物,才列為第十六條好漢;再往前挪幾名,就更好了。說得痛快淋漓,大學長臨走時,挾著我一套《封神榜》,他也把他的《金鞭記》借給我。

(二十三年一月)

怒打不平的俠客

大學長心靈手巧,慣會仿效戲劇人物的舉動,把腳一側,手一指道:“來將通名!”

忽一日,他招呼我們三五個人,叫我們攢錢,一人弄一把竹刀玩玩。攢了幾枚銅元,買了一塊竹片;他自己動手,刮成了很好的一把“金背刀”。我沒有能力,隻好央求二伯父,也給我製了一把。於是幾個大些的同學,每人手中有一件兵器,或短棒,或單刀,或槍,或用藤條竹枝彎成了弓箭。我們每一放學,便弄槍舞棒,滿腔都裝得是英雄好漢。

甚麼是英雄好漢?

“行俠作義,抱打不平;殺賊官,除惡霸,救得是孝子賢孫,保得是忠臣義士……”這便是英雄好漢。我們同學個個是英雄好漢,而好漢“到家”的,卻隻有大學長和我。因為別人不過說說跳跳而已,我倆卻一心想實行。

一日晚飯後,天已掌燈,我雄心陡起,把《三俠五義》一丟,把竹刀一插,獨自一人冒險衝出家門;竟上大街小巷,黑影中亂鑽了一陣。天色很黑,而我並不害怕,尤其是芥園的荒墳敗棺很多。老店碼頭有一道長巷,兩麵竹籬,長楊高植,風一吹,沙沙地響;膽小的大人尚不敢深夜獨行,而我竟敢賈勇走了好幾十步。後來真有點“發毛”,隻好回來了,我折而再沒入街頭巷尾的黑影中,往來亂闖。

忽然看見一件“不平事”: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再一再二的打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子;那男孩哇哇的直哭。這未免“一個人怕一個人,也就是了,何必苦苦的追趕?”我“一個箭步,撲將過去”,刀交左手,右手隻一掌,把那姑娘推開,那姑娘險些被我推倒。

“你幹麼?”

“你幹麼打他?”我用手一指那個小男孩,小男孩卻藏在姑娘身後了;我朗然的說:“你多大,他多大,你打他?”

“我愛打他,他是我兄弟,你管得著麼?”

我這個怒打不平的俠客,不禁愕然。

那個姑娘不依不饒的罵,而且要抓我:“找你們家大人去。”

我隻好把竹刀一挾,溜入黑影中,跑回去了。

這是我小時候的一件俠義舉動,隻可惜太唐吉訶德氣些,我其時大概是十二歲吧。

(二十七年三月)

扮演武劇的優伶

我們學伴之間,又都起了外號,大學長叫做“鎮八方金刀羅××”,我叫“東霸天”,因為我家住在東麵街上。另有一個“野孩子”,他姓程,我們也給他起了名子;因曉得有一個唱花臉的程永龍,遂給他定名為“程永虎”。我們在放午學時,或下晚放學後,便成群忙著玩耍。

我們很高興的扮戲。

我記得有一次,是在“老店”碼頭的河邊上扮演,岸上有一帶竹籬,我們假定這是山寨。有一個英雄單身上山,被大寨主擒住,困在水牢裏,這是由一個姓都的同學扮演的,可惜他不會裝英雄的口吻,也就不會裝戲場上的道白,隻像平常說話;於是水牢中的自思自歎,便演不好。

大學長說:「你不行,還是叫K來吧。」便換上我扮,我倒剪二臂,靠著竹籬,正在說:“哎呀!想俺東霸天,一世英雄,不料被困在此,天呐,天呐!”於是鎮八方在房上聽見了,嗖的一個箭步,竄下來,刀削鐵鎖,把我救出。

大寨主“哇呀呀”一聲怪叫,搶木棍追出,一場混戰,鎮八方一鏢打死大寨主……不意我正在自歎之時,忽有一個行人走過,我剛說“天呐……”大學長便說:“我來也!”那行人竟站住了,回頭看看我,又看看大學長,竟叫起好來。大學長傲然不顧,而我卻惶恐了,跳下土坡跑了。

× × × ×

又有一次,我們編了一個劇本,假定一個烈女,教山賊搶去了。於是我們這些俠客,要殺惡賊,救烈女我們人人願當“正派”,人人不願當“邪派”。大學長和我首先搶定了要做“雙俠探山”的雙俠。後來,就叫一個姓韓的同學,人力車夫的兒子,當那個采花的寨主了。小嘍囉很多,大學長瞪著眼,招來好幾個同學;這派角色的事,就全靠大學長。現在都派定了,還短一個要角,“誰裝那個烈女呢?”

這烈女是個宦家小姐,帶著小丫環上廟燒香,叫山賊搶去了。小丫環沒人肯當,這小姐更沒人肯當,她還要哭哩!

怎麼辦呢?大學長瞪眼也不行。最後,他拿出強迫的手段來了。那個外號叫白吃糖的同學,(他姓白,名字上有個唐字)被逼當丫環。有一個小同學,才七歲吧;姓陶,疤眼,我們就管他叫“小淘氣”;我們扮戲的時候,這些小同學、小淘氣之流就圍著看熱鬧。大學長眼珠一轉,就哄著小淘氣當小姐。淘氣不當,不行,大家譁笑著,就說:“快演吧,山賊快搶她來呀!”

於是山賊大喊一聲,哇呀呀,從山寨上(就是從一個墳頭上)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一直跑下來,把小淘氣搶上山寨。小淘氣掙奪著,喊叫著不幹;小嘍囉們一齊動手。結果“怎麼樣了?”“搶了去了!”

以後該威逼成親了。這可不好演,大學長說:“小姐沒勁,山賊應該強奸她。”然後鎮八方和東霸天“呔”的一聲,打了山賊一鏢,山賊伸手接鏢,「哇——呀!」

怎麼表演強奸呢?這山賊由導演(大學長)出主意,叫他把小淘氣按倒,騎在脖子上……小淘氣這可害怕了,掙紅了臉,哇的真哭起來!

“奶奶!奶奶!”

小姐盡管哭,山賊在譁笑聲中,還是威逼成親。於是我東霸天,和鎮八方大學長,各將竹片刀一掄:“罵聲山賊太無情,強奸小姐為哪般,鋼刀一舉往下砍……”

這時候,小姐被騎著脖子,已哭得喘不出氣來。大家越發的狂呼亂跳,然而小淘氣的奶奶拄著拐杖來了。

當場捉住了山賊,要揪他見老師。大學長裝好人,丟下竹片刀,過來勸架:“老奶奶別生氣,我給他稟先生去。”

這老奶奶真信了:“哥哥費心吧,別叫他們欺負我們,我們孩子小。”大學長裝模裝樣的說:“你們不許欺負小個的。”

小淘氣卻哭著訴說:“就是大學長叫他騎我!”

(二十七年三月)

飽吞綠水的泅者

記得有一天,我獨自在一個墳場徘徊;那天大概是假期吧。我還記得妻家也新從別處,遷移到芥園附近,住處距這墳場不遠,是路南黑大門。我之到墳場來獨自徘徊,也許懷著偷窺未婚妻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