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著死與跪著生(3 / 3)

張自忠舉拳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什麼事!為什麼老天爺這樣無情地和我們作對。”

他對站在身邊的兵站科員馬孝堂少校說:“馬孝堂,你把隊伍組織起來,上!”

馬孝堂說:“總司令,你再也不能呆在這裏了,必須馬上離開。有我們在這裏,你就放心吧!”

張自忠說:“放心?實話說吧,我不放心,但也不會因為耽心而灰心喪氣。我在此時此刻隻知道殺敵人,多殺一個敵人就是一份勝利。”

馬孝堂仍然扭著要總司令離開這裏的話題不放,他對警衛員賈玉彬說:“快,讓總司令撤!”

賈玉彬衝過來,雙手架住張自忠的左胳膊,張哪兒會肯讓其架走,他掙紮著,賈大聲呼叫著:“穀瑞雪,把總司令拉下去!”

“你們打敵人去,抓住我幹什麼!”張自忠怒吼著。

畢竟是人多力量大,最終衛士們還是把總司令拽到了比較安全的地段。

其實,這一陣子已經沒有安全地段可言了。

他們守衛的又一個山頭失守,日軍衝了過來。

張自忠看到從山頭退下來的幾個散兵,便問身邊的一個衛士:

“那幾個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殺敵人,光往後撤退?”

衛士沒有吭聲。那還不是明擺著的事嗎?他們見抵擋不住日軍,要撤離了。

張自忠又對衛士說:“你上去看看,如果確實是孬種,就地正法!”

衛士有些猶豫,卻又不得不去執行這樣難為人的特別任務。總司令對臨陣脫逃的人恨之入骨。

張自忠對衛士又囑咐又一句:“如果就地正法,用刀砍不要用槍打!”

“總司令在此,你們還不趕快衝上去殺敵!”

幾個士兵馬上就明白了,轉身像離弦的箭簇一樣衝向火線。

日軍的炮彈一顆接一顆的爆炸著,他們仿佛要把所有的炮彈都傾注在麵前的這塊中國軍隊陣地上,塵土飛卷著硝煙在宇宙間飛揚、彌漫,中午的太陽都失去了它原有的色彩,變得昏昏暗暗。整個戰區都在槍炮聲中顫粟,到處是一片火海,到處是一片血流。

參謀處長吳光遼的大腿被炸傷,鮮血直流。

張自忠不忍心看到自己的部下在這裏受罪,他抬頭搜尋著,問:“參謀處有人嗎?”

“有!”李憲模中校跑了過來。

“你一個人恐怕不行,再找個人。”張自忠焦急地說。

於是程參謀又跑了過來。

“你們兩人在兩邊各架著吳處長的一隻胳膊,趕快離開這裏。”

“盡量慢一點,讓吳處長少受點痛苦。你們往東北方向翻過長山走吧!”

吳光遼處長堅決不同意兩個參謀架著自己離開戰場,對他們說:“你倆快把總司令架走,不要管我。”

兩個參謀到了總司令跟前。

張自忠說:“吳處長傷重,快把他架走,這是命令!”

也許這是他一生中下達的最後一道命令。兩個參謀執行了,架著吳光遼走了……

送走吳處長之後,四周日軍的槍炮聲霎時山搖地動般地吼了起來。就在這時--5月16日下午3時剛近,天淅淅瀝瀝下起了細雨。日軍在這潤潤的雨聲中開始了更大規模的進攻,他們怪聲怪氣地狂叫著,向張自忠部隊逼近,不久,中國軍隊的最後一道防線就被突破了。

現在,張自忠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率總部人馬向東北長山方向撤退。撤至杏仁山腳下,他們停住,作最後的抵抗。

這陣子,總部官兵幾乎無一人幸存了,總司令身邊就剩下馬孝堂一人了。

馬孝堂說:“總司令,我們的官兵都身亡了,現在敵人馬上就衝著我們倆來了,快走!”

總司令說:“我們死也不走,和日本鬼子拚了。”

他硬是沒有走,堅持著指揮作戰。他的左臂流著血,腿上也流著血……

日軍的機槍向他掃射,他全身數處中彈,右胸洞穿,血如泉湧。他身子向後一歪,差點摔倒。馬孝堂將總司令死死地抱在懷裏,總司令脫下上衣軍裝,讓孝堂給他裹傷。傷口的血還在噴湧著,濺了孝堂滿臉滿身。

總司令說:“你,你快走,我不行了。我自己會有辦法的。”

馬孝堂說:“總司令,我不能走,我們就死在一起吧。”

說罷,他放聲痛哭。

這時,張自忠拔出腰間的短劍要自裁,被衛士死死地抱住了短劍。

馬孝堂仍在大聲哭著,總司令卻笑笑,說:

“你這小子,哭什麼?戰死疆場是軍人的本分。我這樣死得好,死得光榮,對國家、對民族、對長官,良心很平安。”

總司令臉色已經蒼白,但還有些微笑。他的眼睛閉上了。

“總司令……”

“啊……”張自忠驚叫一聲,馬孝堂抬頭一看,總司令左眉梢上部和太陽穴各中一彈……

張自忠永遠地閉上了他那雙不甘心合閉的眼睛。他臉上的笑容沒有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臉無法遏製的怒氣。

他心愛的坐騎“長蟲”也與主人一起殉難。

此刻,時間仿佛停止了運轉,日月星辰與江河湖海在中國的大地上鑄造了一個永恒的瞬間:1940年5月16日下午4時。

血在悄悄地流淌,滲入泥土。血不再流了,泛著一片片黑光。

張自忠死了,誰也不知道他死了,誰也不知道他死在南瓜店的這座山裏。

唯一可以見證他與日軍血戰到生命最後一刻的馬孝堂此刻就昏倒在將軍身旁的血泊中。馬是被一個日軍用刺刀刺傷的,但他沒有死,倒在了總司令的屍體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