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月光下的幾個朋友(1 / 1)

有句歌詞:“城裏的月光把夢照亮”,是那首歌開頭的第一句。我常常隻記得第一句。這一句是在某個晚會上聽到的,當時的情景以及歌手是誰都不記得了,獨獨把這句詞留在心裏,感覺它有想象空間,懷疑城裏的月光跟鄉下的月光,也許真的不同。

早一陣與何立偉、陳益南一同去汩羅看韓少功。他在從前插隊的地方安了家。進門的林蔭道順坡有個大彎,兩邊是菜地,辣椒、茄子、豆角、南瓜一應菜蔬五顏六色得可愛。韓少功曬得黝黑,著短褲,站在太陽底下很平靜地笑。設想他弓腰侍候絲瓜豆角的樣子,覺得很自然。轉過彎,才看見藏在樹叢後麵的紅磚樓房。

樓房的式樣普通,不知為什麼,忽然卻想起俄羅斯的小說,屠格涅夫的《白淨草原》,守林人木屋上的飲煙,很粗糙的白樺木桌子上的蘑菇以及醃黃瓜。

我們然後真的就吃到了韓夫人直接從菜地摘來的黃瓜和好多別的東西。這些東西剛才還是活的,轉眼就下了鍋下了肚,證明鄉下跟城裏確實不一樣。恰好李陀夫婦也在,人多,顯得熱鬧。李先生說,這附近如果有大型超市,韓少功就相當於住在美國了。他說的應該準確,李夫人搞比較文學,在美國一所大學當教授,人很年青。她那個教授叫講座教授,據說地位很高,是終生製,就像我們這裏的國家幹部一樣。晚上,我們全體坐在陽台上說話,天南地北談到了糧食、孩子、股票、WTO當然還有文學。

一我們其實坐在鋪天蓋地的月光裏,是鄉下的月光。鄉下的月光很親切,把近處的樹林、房屋把什麼都照亮了。連遠一點的山和水,也一律塗上銀白的光。空氣裏麵有柴火的時濃時淡的氣味,瑩火蟲一明一暗劃過,一隻狗在不知什麼地方叫。然後一切顯得安靜而平和,正同鄉下的月光。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城裏的月光,於是曉得城裏的月光跟鄉下的月光確實不同。城裏的月光似乎確鑿隻能把夢照亮,它照不亮別的東西,也無須它照亮什麼東西,城裏的夜晚本就通明透亮。並且斑斕,並且喧囂,這樣的夜晚是其實沒有月光的,城裏的月光在人的心裏。人的心裏有太多夢想,是浮躁的焦慮的和虛幻的,這樣的人心需要月光的無聲的撫慰,是現代人的脆弱。

那天晚上,我們沐浴著鄉下的月光,一直坐到半夜,說了很多的話。後來……後來何立偉用一首詩來記述那個晚上,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他們歎了一口氣

像一顆苦瓜的種籽

掉在了陽台的沉默裏

陽台是水泥的

不是土地

文學這植物

隻有在回憶中

才是綠色的

這好比月光,隻有鄉下的與土地與樹林與河流親切的月光.才成其為月光。難怪爸爸那陣子跟著我問,城裏的月光,把夢照亮,這是哪個的歌,幾好聽,後麵的詞不曉得有這麼好沒。他說,我要寫一篇文章。

爸爸和他的朋友們,動輒要寫文章,由頭無非去了美的或醜的地方,見了談了美的或醜的事情。也要得,這樣大事小情喜硌吟詩作畫來抒發的人,比較不容易老。(宋可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