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誌超的人很少。
他是個普通的人,一家小廠子裏的普通的工人。這樣的人,很多。
誌超是半年前去世的。很突然。白天還在廠裏上班,晚上說是不舒服,妻子問他要不要緊,他說躺一下就好了。誰知到半夜,嚴重起來。妻子把他扶到單車上,推著他往醫院跑,要他堅持一會,說到了醫院,就不怕了。他在一家醫院的肮髒的急診室治療了五個小時,然後,死了。
誌超年僅四十二歲。
“連什麼病都不曉得,連什麼病……”,後來,他妻子反反複複跟我這樣說,眼淚汪汪的。誌超的妻子很瘦弱,在那個清冷的半夜,她一定使盡了平生的氣力,才把丈夫一步一步送到了醫院。她想救自已的丈夫。
誌超平素身體蠻好,高出我一個頭,是條壯漢。便是所謂的旦夕禍福了。
我與誌超初中同學,又一起下農村,共同渡過了許多艱苦的歲月。我們是朋友。
我常覺得誌超是運氣不好,沒有碰上機會。他是個聰慧的人,心靈手巧。誌超結婚,家具都是自已做的,木工,油漆:。非常地道。誌超的孩子看到別人騎三輪車,也想要,誌超就動手做,
天藍色,比買的還漂亮。誌超是廠裏的車工,開一台早就該報廢的車床,這台床子別人用不了,隻服誌超。每天,他就用這台破舊的機器,做出一件件合格的產品,賺一份微薄的工資。他的廠子總是效益不好,他的生活,一直很拮椐。
誌超家隻一間房,很小一間。收拾得幹幹淨淨。我注意過.甚至每一隻桌子椅子的腳,都是泛亮的。坐在他的擁擠的小屋裏,我就坐在一種濃厚的溫暖的氣息裏了。這是一個恩愛勤勞的相濡以沫的家庭。如此想來,生前,誌超還是幸福的。
誌超家的牆上,掛了許多獎狀。他兒子的,和他的。兒子是三好學生,他是先進生產者。這些獎狀,至今還端端正正掛在那裏。現在,還有多少人會看重這樣的榮譽呢?足見他對工作(工資微薄的工作)的態度,他的敬業精神。
以誌超的勤勉,智慧,和認真負責,是完全可以成就更大更多的事業的。他有次對我說,他這輩子隻有一個願望,想有朝一日,能開一台帶電腦的數控車床。他說他在人家的大廠裏見過,說那車床如何如何的好,當時他很激動,臉上洋溢的向往之情,幾近虔誠。
他的願望不是為個人的。這願望,一點也不過份。現在,誌超的妻子和兒子,仍舊住在那間掛了許多獎狀的小屋裏。誌超的兒子小學快畢業了。誌超的兒子叫誌強。誌超的兒子,很象誌超。
各種各樣的人,有時候,就這麼悄悄地走出了我們的生活。死的如果是個不怎麼好的人,活著的人,必定要將沒有利息的記憶反複清點,最後剩下的幾乎都是他們的好。然後,非常傷心。
但死的是誌超,一個好人,健康的人,平淡無奇的人。甚至很少有人認識他。上帝為什麼要沒有戲劇性地帶走這樣的一個人?
把靜止的東西打碎了,給人看,它本不美麗,照理也無須承擔破滅的義務,而突然之間,它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這才是悲劇--現實的悲劇。(宋可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