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十幾歲開始抽煙。抽過哪些牌子的煙已經多得不台旨計算,但可以肯定的是,抽得最多的長沙產的白沙牌。我對這種煙有話可說。
好多年前,我大學剛畢業,分在一家機關工作。每月15號發工資,簽個字就領錢,心裏不免有種竊喜的感覺。這竊喜的源頭其實是出自慚愧。覺得自己沒做多少工作,或者覺得不管你做多做少,反正都有錢領,反正都是領一樣多的錢。竊喜過後,緊接著就滋生出一點不滿來,因為錢實在不多。於是自然要作詳細的開支計劃。這計劃的第一項預算,就是留足一個月的煙錢。三條軟包裝的白沙煙。
我給自己的定位就是軟白沙。這是有道理的。一是喜歡和習慣白沙煙的口味,二是經濟上能夠承受,三是覺得同自己的普通科員的身份合適--比方,坐在我對麵辦公桌的馬科長抽的就是硬白沙。為什麼呢?理由正同我抽軟白沙一樣,因為他是馬科長。
馬科長是老幹部,人好,肯傳幫帶,讓我長了不少見識,學了不少經驗,慢慢地兩三年下來,能力似乎也有長進。馬科長要退休了,組織上把我放到了他的位置上。每次科裏麵開會,我把從上級那裏聽來的東西甲乙丙丁傳達一遍,再就請大家發言討論。最後,我總是說:“下麵請馬科長作總結。”
我一邊說請馬科長作總結,一邊就極客氣地給馬科長遞根煙過去。那時候,我遞的煙,當然已經是硬白沙的了。
這麼樣地又努力幾年,我成了副處級的幹部,從此抽的煙也升級為精白沙。這仿佛也是理所當然。我覺得精白沙的煙有諸多合適之處。真的,用合適這個詞來形容精白沙確實合適。較之普通白沙它顯得有那麼一點點不普通,味道也更為醇厚,十塊錢一包,不貴不賤,不卑不亢,自己抽著過癮,放到桌麵上也拿得出手,有種方方麵麵全都周到入微的意味。這種意味,我相信凡是抽精白沙的人都能體會到的。就是說,一個人不但可以抽煙上癮。而且可以隻因為精白沙而上癮。
我的工作常常要外出,我又不是一個凡事耐心仔細的人,有回甚至人到了機場,才發現機票留在了家裏。這種丟三拉四的事是經常發生的,卻從來沒有忘記往旅行袋裏塞精白沙的煙。我總是特別記得要帶煙,這是有教訓的。
有年到武漢出差,事情不順,比原先預計的必須多呆幾天,帶的精白沙抽完了,心裏就有點慌,於是趕緊上街去買。不料幾家商店一路問下來,竟然都說沒有。隻得悻悻地回到住處,心想同行的小李或許還帶得有。小李雖然是新畢業的大學生,是下級,卻同我一樣也是抽精白沙的。這一代年青人不像我們當年,有那樣多拐彎抹角的考慮,他覺得精白沙好,好就抽,別的不想。小李果然還有精白沙,不過他的精白沙就是在武漢街上買的。他問我:你是不是出門就一日武漢話?我說是的。我武漢跑得多,當地話講得地道。小李就笑,說:你一口武漢話,又點名隻要湖南的精白沙,人家多半以為你是搞檢查的,所以不敢賣給你。我這才知道,原來武漢地方怕白沙煙搶了市場。後來我用長沙話買煙,果然,那煙攤上的主就手腳飛快變戲法一樣從不知什麼角落把精白沙一下抖了出來。比長沙貴一塊錢。他冒了風險,我覺得他貴得有理。
現在我早已不在機關工作,作文為生,自然不論什麼職務級別,抽的卻還是精白沙。我說過,精白沙合適,我已經養成了抽精白沙的習慣。就好比幾十年來我不肯聽醫學專家的話,睡覺總是要往左邊一樣,改都改不掉了。
我從不知道抽煙還有這麼多七裏八裏的講究,科員抽的就應該比科長抽的煙差,這是什麼道理?這大概是官場裏的道理。討厭!所幸我爸爸不做官了。(宋可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