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那陣子,健三一到家就感到疲憊。這種疲憊不隻是因為工作,所以他更是懶得出門了。他經常白天睡覺,有時他靠著桌子,把書攤在眼前,睡意卻再三襲來。每當從打盹兒的夢中猛然驚醒,他更覺得必須把這失去的時間奪回來。他離不開桌子,就像被捆綁住似的,靜靜地待在書房裏。他的良心在命令他:無論怎麼學不進去,無論進度多慢,都得老老實實地待著!
四五天的時間就這樣白白流過了。當健三終於來到津守坡時,曾一度說可能會撐不過去的姐姐,病情已經開始好轉。
“哦,好了就好!”他簡單地問候,可心裏卻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哎,總算運道還好。其實像我這樣活著,也隻是給你們添麻煩。不中用了,有時候還不如死的好。偏偏陽壽沒到頭,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姐姐似乎在期待健三問明這話的意思,可健三一聲不響,隻顧抽煙。這些微妙的地方表現了姐弟倆性格的不同。
“隻要比田還在,再怎麼體虛多病,再怎麼不中用,我也得活著。不然,他該怎麼辦呢?”
親戚們都說姐姐對丈夫盡心盡力。比田對妻子的苦心全然不在意,但姐姐對丈夫的真心確實到了中毒的地步。
“我天生就是吃苦的命,正好跟我家那口子相反。”對丈夫盡心盡力的確是姐姐的天性。姐姐說起比田偶爾的蠻橫任性時總是很激動,她這種莫名其妙的強調般的盡心盡力也使丈夫反感。姐姐不會做針線活。以前不管叫她練書法還是學技藝,她都沒能掌握。自從嫁人,她也從未給丈夫縫製過一件衣服。然而,她比別人更要強。小時候,母親為了懲罰姐姐的固執,把她關在倉庫裏,她叫嚷著:“我要小便!放我出去!要是不放我,我就尿在倉庫裏了!”
姐姐隔著紗門與母親頂嘴的聲音,至今還在健三的耳邊回響。健三覺得自己跟姐姐雖然性格上大相徑庭,卻又有某些地方是相似的。然而事實上,兩人並非從一個娘胎裏出來。
“姐姐是表現得很露骨,如果自己剝去受過教育的外衣,和她也就沒什麼不同了。”他不得不在姐姐麵前暗自反省。
他曾經過分相信教育的力量,而現在,他清楚地認識到,教育的力量也無法管教的自己的另一麵。基於這種認識,他開始平等看人。因此,對於曾經被自己瞧不起的姐姐,他或多或少有些內疚,而姐姐對此卻完全沒有覺察。“阿住怎麼樣?快生了吧?”
“嗯,挺著個大肚子,看起來很難受的樣子。”“生孩子是很辛苦的,這個我有體會。”姐姐曾被認為沒有生育能力,結婚好幾年才生了個男孩。因為姐姐年紀比較大了,又是頭胎,她自己和身邊的人都很擔心。不過並不像大家擔心的那樣,她沒有經曆多大的風險就把孩子生下來了,可惜那孩子不久就夭折了。
“要當心呀,千萬別草率!要是我那孩子還活著,我也有個依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