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姐姐說這話,既是想念死去的親生兒子,也有對現在這個養子的不滿。
“阿彥要是再能幹點兒就好了!”她有時在身邊的人麵前流露出這種想法。雖然阿彥不像她期待的那麼能幹,卻也是個穩妥可靠的老實人。健三隻聽人說他一大早就要喝酒,兩人交往不深,不知道還有什麼缺點。
“要是能給家裏多掙點兒錢就好了!”
顯然,阿彥的收入無法使養父母過得很寬裕。不過,如果比田和姐姐想想當初撫養他的情形,如今也就沒有道理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他們甚至沒有送阿彥去上學。雖然阿彥掙錢有限,但對作為養父母的他們而言,能拿到這份工資已經是幸運的了。對姐姐心中的不平,健三不便明確地提示什麼,而對那個死去的孩子,他也沒有同情。他沒見過那孩子,也不知他死去時的情景,甚至連他的名字都忘了。
“那孩子叫什麼?”
“作太郎,那裏還有靈牌。”姐姐指著客廳牆壁上的小神龕說道。那個昏暗而髒亂的神龕裏擺著五六個靈牌。
“是那塊小的吧?”
“是啊,還是嬰兒,特地做了塊小的。”
健三依然坐著,沒想過要站起來去看靈牌上的名字,隻是遠遠望著那個寫著金字的黑漆小牌子。他沒有任何表情,甚至沒有聯想起第二個女兒拉肚子拉得差點被奪去生命時,自己那種擔心而痛苦的心情。
“姐姐這個樣子,說不定什麼時候也就那樣去了吧,阿健……”她的目光離開了神龕,看向健三。
健三故意避開了她的視線。姐姐雖然嘴裏說著令人擔心的話,但心裏並沒想過死。這種牢騷話和別的老人說的話多少有些不同。對她而言,隻要像慢性病一樣一直拖著,生命也就能一直延續下去。好在她有潔癖,不管怎麼難受,也不管別人怎麼勸,她從不在屋裏解手。她就算爬也要爬到廁所去。她還有一個從小養成的習慣,那就是早晨一定要光著膀子洗漱,無論刮風下雨,從不間斷。
“那種叫人擔心的話就別說了,好好養著就行。”“一直養著呢,用你給的零用錢買牛奶,從沒斷過。”
姐姐說得好像喝牛奶就是養生的全部,和鄉下人吃米飯一樣。健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也一天天變差,他在勸姐姐的同時,也隱約知道這絕不是“事不關己”。
“最近我身體也不太好,說不定比姐姐還要早立靈牌呢!”在姐姐聽來,健三就像在說一個毫無根據的笑話。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便故意笑笑。他明知自己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卻束手無策,比起姐姐來更可憐。
“我這是暗暗慢性自殺,沒有誰會同情我。”
他心裏這麼想,臉上卻掛著笑,看著姐姐那凹陷的眼睛、消瘦的臉和幹癟瘦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