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1 / 1)

六十九

姐姐注意細節,對微小的事總抱著好奇心。她過分老實,但有一個怪毛病,那就是愛拐著彎胡思亂想。

健三剛回國那會兒,她就絮叨了一番寒酸的生活現狀,借此博取健三的同情,最後借健三哥哥的口,提出每個月能給她點兒碎錢的要求。健三根據自己的身份確定了一個金額,請哥哥告訴她,並且錢也是由哥哥轉交的。姐姐來信說,雖然哥哥說了健三每月會給她多少,但還是希望健三能把確切的金額告訴她,且不要讓哥哥知道。姐姐顯然對充當轉交者角色的哥哥不信任。

健三先是覺得姐姐可憐,繼而覺得荒謬,而且很生氣。他想把姐姐痛罵一頓,要她“閉嘴”!他的回信隻用了一張便箋紙,但已經充分表達了他的情緒。

姐姐沒再來信。她不識字,上次的信是請人代筆的。那件事後,姐姐對健三更加客氣了。本來她什麼都想打聽一下,但現在,除了一些不會得罪人的家常事,她不輕易開口問。健三也沒想過要把自己夫妻關係擺在她麵前當話題來說。

“近來阿住怎麼樣?”“怎麼說呢,還是老樣子吧。”兩人的對話多數就此結束。

姐姐間接地知道了阿住的病。她的話中除了好奇心,還有熱切的關懷。但這種關懷並沒有對健三起作用。因此,姐姐覺得,健三是個難以親近的怪人。

健三孤寂地從姐姐家出來,一直朝北信步走去,最後走進一條從未見過的肮髒街道,恍若新開辟的。他生長在東京,在自己所站的地方,他還能清楚地辨別方向。可是,那裏沒有任何足以勾起他回憶的東西。過去的紀念悉數被奪,他走在這塊土地上,感覺怪怪的。

他想起了曾經那片青苗地,還有穿過青苗地的筆直的小徑,以及田地盡頭那三四個稻草屋頂的房子。他看見一個漢子,那人摘掉草帽,坐在長凳上吃涼粉。再往前走,是一家原野般大的造紙廠。拐過造紙廠,走到路盡頭,有一條小河,河上有橋,兩岸築著高高的石牆。從上往下看,離河麵很高。橋邊那家舊式澡堂的布簾,以及旁邊的蔬菜店門前擺著的南瓜,曾使小時候的健三聯想到廣重筆下的風景畫。然而,過去的一切都像夢一般消失了,隻剩下這片土地。

“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的呢?”

健三之前是留心人的變化,如今看到自然景觀的急遽變化,他大吃一驚。他突然想起了幼年時和比田下象棋的事。比田一麵對棋盤就說:“我好歹也是所澤藤吉的弟子呀!”要是現在把棋盤往他前麵一擺,他大概還是會這麼說吧?

“我會變成什麼樣呢?”

健三認為,人類過了鼎盛期就隻能不斷衰落,而郊外的景觀正日益繁榮,這兩者無意間形成了對比,使健三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