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妻子經常躺在床上看從書店借來的小說解悶。那些書放在枕邊,封麵是用髒亂的馬糞紙做的,偶爾也會引起健三的注意。
“看這種書有意思嗎?”他問。妻子感覺健三是在嘲笑她文學趣味低。“不行嗎?你覺得沒意思,但我覺得有意思呀。”她意識到自己和丈夫在各方麵都存在隔閡,所以不想繼續說了。
嫁給健三之前,她接觸過的異性也就父親、弟弟,以及進出府邸的兩三個人,而且那幾個人都和健三不同。她從那幾個人身上抽象出了對男性的認識,然而到了健三這兒卻發現,丈夫與自己預想的完全相反。她覺得有必要確認一下哪種認識才是正確的。她很自然地把父親這邊的人當作真正的男性代表。她想得很簡單,確信既然丈夫受過教育,那他以後一定會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健三很頑固,妻子也認死理,因此互相看不起。無論做什麼事,妻子都以父親為標準去要求丈夫,對丈夫總有些不滿,而丈夫則因得不到妻子的認同而耿耿於懷。冥頑不靈的健三甚至毫無顧忌地公開表現出自己對妻子的蔑視態度。
“那你教教我啊,別老覺得別人都是笨蛋!”“是你自己不要人教的啊。你覺得自己很厲害,我能怎麼樣!”妻子覺得兩人都不會盲目聽從對方,丈夫覺得妻子終歸是無法引導的。夫妻倆從很早以前就一直為這種老問題而反複爭吵,但始終沒個解決辦法。健三有些厭煩了,把磨損了的租借書籍一扔。
“我不是不讓你看書!算了,隨你的便吧!不過,還是要注意眼睛。”
妻子最喜歡的是縫紉,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不管是一點還是兩點,她都會在油燈下細心地做針線活。前兩個女兒出生時,她憑著年輕時的那股勁兒,很快就能做出一件衣服來,但卻嚴重損壞了視力。
“老拿針對身體不好,看看書總沒什麼問題吧?又不是一直看。”“最好不要等到眼睛累了才休息,不然以後會有你苦惱的時候。”“沒關係的。”
妻子還不到三十歲,還體會不到過分勞累的意思。她笑了笑,不再說話。
“就算你不苦惱,我也會苦惱。”健三故意說了這麼一句自私的話。每當見妻子對他的提醒置若罔聞,他就特別想說這種話。妻子以為這又是丈夫的怪癖。健三的字寫得越來越小了。最初,他的字有蒼蠅頭那麼大,漸漸地縮得隻有螞蟻那麼大了。至於為什麼非要寫得這麼小,他完全沒有思考,隻顧用鋼筆在紙上瞎寫無聊地寫著。陽光微弱的黃昏的窗下,昏暗的油燈閃現著燈火的影子。他一有空就堅持寫字,甚至不惜自己的眼睛。他知道提醒妻子,卻不知道告誡自己。他不認為這兩者有什麼矛盾,而妻子似乎也沒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