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沒過幾天,當鍾情於女人的島田再次出現在健三家的客廳裏時,健三立即想到了阿常。他們倆不是天生的仇敵,過去自然也有非常和睦的時候。當時,不管別人怎麼說他吝嗇,他最終還是攢了點兒錢,那樣的生活多愜意,未來又是多麼充滿希望!可是,那筆錢作為他們和睦相處的唯一紀念物卻不翼而飛了,之後他們對自己夢一般的往昔又是怎麼看的呢?
健三差點兒和島田談起阿常的事。可是,島田對以前的事似乎很麻木,好像已經全忘了。看來昔日的憎恨、舊時的愛戀,都和當時那筆錢一起,從他心裏消失了。
島田從腰間摸出煙盒,把煙絲裝進煙袋鍋裏。敲煙灰的時候,他用左手心接著煙管,沒有直接敲在火盆邊上。煙管裏像積滿了煙油似的,抽的時候發出“嗞嗞”聲。他在懷裏亂摸了一通,然後才對健三道:“能給一點兒紙嗎?煙管堵住了。”
他把健三給的日本紙撕開,撚成一條,往煙管裏捅了兩三次。健三默默地注視著他熟練的動作。
島田一邊高興地吹著疏通了的煙管,一邊說道:“快到年底了,你一定很忙吧?”
“我們這行,一年到頭都是一個樣,不分年底年初。”“那多好,一般人都做不到的!”
他正要繼續往下說,孩子在裏屋裏哭了起來。“哦,是孩子嗎?”
“嗯,剛出生的。”“那可是大喜呀!我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男孩還是女孩?”“女孩。”
“哦,恕我冒昧,這是老幾呀?”
當時,島田隻顧問這問那,完全沒有在意健三在想什麼。四五天前,健三看到一則刊登在外國雜誌上的統計,說是隨著嬰兒出生率的上升,老人的死亡率也會上升。當時,他就奇怪地琢磨:“某地降生一個孩子,另一地就會死去一個老人……也就是說,為了給孩子找一個替身,有人非死不可。”
這個想法像夢一樣模糊,又像朦朧詩一樣浸進他的大腦。如果一定要往下追尋,那麼,這個替身首先是孩子的母親,其次是孩子的父親……但眼下健三還不想走這一步,隻是下意識地注視著麵前的老人。這個老人連活著的意義都不懂,作為替身,他無疑是最合適的。
“他怎麼這麼健康呢?”健三顧不上思考這種想法是多麼冷酷無情。他的健康比一般人還不如,而老人卻是事不關己的樣子,健三心裏有氣。
突然,島田道:“你家是喜事臨門,可阿縫卻還是走了。”從那個病本身來看,大家早就知道她性命難保。可是,當再次提起此事,健三突然覺得她實在可憐。“是嗎?真是太可憐了!”
“其實也好,病就是病,終歸是難治好的。”島田神情淡然,還吐著煙圈,好像已經把死看得很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