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〇
姑且不說利息的高低,健三確實沒想過向比田借錢。自己每月多少都會給姐姐一些錢,現在反過來又向姐夫借錢,明擺著是自相矛盾。
“超乎常理的事,這世上比比皆是啊。”說完這句話,他突然很想笑,“說來也怪,我越想越覺得好笑。算了,即使我不借,他也會有辦法的。”
“就是,等著借錢的人多著呢!他說眼下隻要你說一句立刻就可以借。他正等著呢!”
一句“正等著”使健三覺得更加可笑。他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妻子也認為姐夫等著借錢給丈夫不太合理,她雖然沒有想到這關係到丈夫的名聲,但覺得這件事有趣,也和丈夫一起笑起來。笑過以後,又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健三不由得想起了發生在自己和比田之間的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那是在健三的二哥病死前後。當時,二哥把自己平時用的一塊雙麵銀殼的懷表拿給弟弟看:“往後這表就是你的了。”年輕的健三從來沒有用過表,當然很想要,暗自盤算著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寶貝掛在自己的腰帶上。他一想到總會有那麼一天,心裏就異常高興,就那樣過了一兩個月。
二哥死後,他的妻子說為了尊重丈夫的遺言,要當著大家的麵把那隻懷表送給健三。然而,那表本是故人的遺物,應該作為紀念品留存下來的,卻不幸被押在了當鋪裏。當時的健三顯然沒有能力把表贖回來,隻不過從二嫂那裏得到了一個名不副實的所有權,而自己喜歡的懷表卻沒有到手。
過了幾天,大家再次聚到一起。席間,比田從懷裏掏出那隻懷表。懷表煥然一新,外殼被磨得錚錚發亮,新換的表鏈上裝飾了珊瑚珠子。比田裝模作樣地把表放在哥哥麵前說:“我決定把表送給你。”
姐姐也在一旁附和,說著和比田一樣的意思。“讓你費心了,太謝謝了,那我就收下了。”哥哥表達了謝意,接過懷表。健三就這樣默默地看著他們三人的表情,什麼都沒說。他就在一旁,而那三人卻好像沒有看見他一樣。健三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但自始至終,他都沒說一句話,而他們三個也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那以後,健三像憎恨仇敵一樣憎恨著他們,他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傷害他。
健三既沒有跟他們說這懷表是屬於自己的,也沒有要求他們解釋,隻是在心裏討厭他們。在他看來,被自己的弟弟厭惡,就是對他們最嚴厲的懲罰。
“事到如今還是無法釋懷嗎?你對他們的成見也太深了。你哥哥聽到,一定會吃驚的。”
妻子暗暗觀察著健三的表情,健三卻不為所動。“說我成見深也好,沒有男子漢氣概也罷,事實終歸是事實。如果一定要把事實一筆勾銷,他們當初就不該做出那麼傷感倩的事。當時的心情,我是記憶猶新。就是因為沒辦法忘記,所以總在某個地方起作用。即使我死了,老天爺也會讓這種記憶存在下去。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不借他的錢不就行了!”妻子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除了在考慮比田等人,還在盤算著自己家和娘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