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回 得意讓花驕權門夜叩 失蹤驚屋閉舊巷空來(1 / 3)

第一百五回 燕西這一股子勁,跑到了白家。不料一進大門,偏是那門房的嘴快,第一句便迎著問道:“七爺今天怎麼坐洋車來了?”燕西一想,不料偶然改坐一輛車子,都令人人注意,以後還是坐汽車來吧。一路想著,一路走了進去。白家現在是來得很熟的了,隻管進去,也用不著什麼通報。走到上房走廊下,恰是正麵遇到了白秀珠。燕西是低了頭的,並不曾看到人。秀珠先笑道:“你想什麼心事?到了我家裏來,還是這樣地低著頭想了去。”燕西一抬頭笑道:“我在街上看到一件事,所以想著不斷。”秀珠道:“什麼事?這樣的耐人尋味。”燕西想了一想笑道:“不說了吧。”秀珠笑道:“還是我不問了吧。”說著話,她引著燕西到她的小書房裏來坐,由這小書房過去,便是秀珠的臥室,原是一年以來不曾引燕西進來過的。燕西忽然見她今天特別優待,倒不明用意何在,不過自己正想與她合作之時,這樣的接近,自是可喜。坐下來,首先歎了一口氣。秀珠道:“你這個人真是合了那句迷信的話,現是在倒運的時候了。家裏失了火,哪裏也沒有損失,偏是燒掉你住的幾間屋子。”燕西道:“咳!這也許是合了那句話,在劫的難逃吧。”秀珠道:“這就不對了。又不是遭了劫遇了難,怎樣提得上在‘劫的難逃’這一句話起來?”燕西用一隻手撐了頭,斜靠了椅子坐著,又微微地歎了一口氣。秀珠道:“我聽說,除了東西之外,還有別的損失,是真嗎?”燕西點了頭,又突然問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秀珠道:“你們家的事,我怎麼會知道呢?”燕西笑道:“你不知道我家的事,怎麼昨天你會打電話去安慰我呢?”秀珠道:“照你這樣說,倒是我多事,安慰你壞了?”燕西聽說,連忙站起身來,向秀珠作了幾個揖。笑道:“這實在是我的不對,連個好歹不知道,用話把你衝犯了,我這裏和你賠禮。”秀珠說過話以後,原是將臉繃著的,燕西作了兩個揖之後,也笑了一笑,立刻又把臉繃住了。燕西道:“你難道還生我的氣?”秀珠道:“我也不能那樣不懂好歹呀?人家對我用好話來表示,我倒怪上人家了。”燕西覺得秀珠這句話,依然是罵著自己,可是再要反問兩句時,秀珠更會生氣的了。因之向秀珠一笑,自坐到一邊去。秀珠不做聲,燕西也不做聲,屋子裏倒靜默起來了。秀珠究竟是忍耐不過,便道:“你冒夜而來,必有所為吧?”燕西道:“沒事呀。”秀珠道:“你自己家裏許多事,都要去辦善後,沒有什麼事,怎能夠跑了來?”燕西向她微笑了一笑道:“這個你有什麼不明白的?我們有兩三天沒見麵了,又勞你的駕,打好幾次電話去安慰著我,我應該來看看你,和你道謝。”秀珠笑道:“就是這個事嗎?你也太客氣了。”燕西聽了她的話音,又看看她的顏色,心裏自覺得是老大的不舒服。可是要像一年以前,她有話來,便給他頂了回去,現在卻沒有這種勇氣。然而不頂回去,再和她賠笑臉,實在又有些不甘心,因此靠了椅背坐著,架起右腿,隻管搖撼,像是沉吟什麼事似的。秀珠看到燕西有一種很不自在的樣子,便道:“你晚飯是吃過的了,要不要喝杯蔻蔻?”燕西見她說話時,臉上已經帶有一種笑容,也就跟著笑了,便道:“不必費事。”秀珠道:“這也不費什麼事呀?”燕西笑道:“我這話有一種別解,以為我到府上來,最好就是你一個人知道,不要讓大家去注意。若是一來之後,又是要吃的,又是要喝的,四處八方都驚動了,我很覺得無味。”秀珠笑道:“回頭又要說我批評你了。彼此正正堂堂地交朋友,一年來一回,不見為稀,一天來一回,也不見為密,這就看彼此相處的感情如何?為什麼你來了,隻許我一個人知道?而且你一進大門,就有門房看到,你要不讓人知道,也是不可能的事。我聽了你這話,真有點不高興。”說著話,臉上立刻又呆板起來。燕西真不料秀珠這樣容易生氣,若是駁她,固然是怕因此在友誼上發生了裂痕。若是向她賠小心,又實在有些不甘心。心裏在頃刻之間,起了好幾個念頭,結果還是忍住了這口氣,一句話沒有說。秀珠見他又默然了,笑道:“你為什麼現在這樣斯文了?”燕西道:“我肚子裏既沒有中國墨水,也沒有西洋墨水,怎麼斯文得起來?這兩天,我魂不守舍,人有一半成了呆子了。我們是無話不談的,我一點東西,都燒光了,我想到將來,一點根基也沒有,也許有挨餓的一天呢。你想想看,在這種情形之下,我還有什麼事高興,蹦跳得起來哩?”秀珠聽了他的話,又看了他那種發愁的樣子,又不忍跟著向下和他為難了。便伸手抓住他一隻手,握了一握,笑道:“我和你鬧著玩的,你急些什麼?你真有什麼為難的事情,我也很願意幫忙。”燕西等了許久的機會,才得著一點話縫,而且秀珠執著自己的手,表示非常的誠懇,於是向她笑道:“你總算是我的好朋友,別人看到我發愁,誰肯說句幫忙的話?求著他,他還要推三阻四呢。這隻有你慷慨,用不著我說什麼,我心裏的一番意思,你早就一寶押中了。”秀珠笑道:“也並不是我押中了,不過我和你相識這多年,彼此的情形,都是知道的。第一你沒就事。第二你的積蓄,現在讓火一燒,自然是更加困難。再說,你那一位……”燕西兩手亂搖道:“你又提到她做什麼?”秀珠瞟了他一眼,又靜默了一會兒,笑道:“這就是你的不對。難道她和你一年夫妻,還有一個小孩,說走了就走了,一點不動心嗎?你不要以為她是我的情敵,我就不願你對她有一點憐惜的表示。其實不然,她現在走了,就是表示在我手上失敗下去,一個人怕了一個人,那就是了,我還有什麼對她過不去?說句作孽的話,她果然是尋了短見,一了百了,那倒沒有什麼,若是她還帶了一個孩子去尋生活,她是個窮苦出身的人,一點經濟力量沒有,叫她怎樣去維持呢?據你說,她很有點舊道德,那更是不肯胡來的這個社會,能容一個規規矩矩的女子去謀生活嗎?”燕西笑道:“你倒很體諒她。”秀珠道:“我這人心眼兒就不壞,公是公,私是私。”燕西道:“我倒要請教,什麼叫公?什麼叫私?”秀珠一笑。二人話說到這裏,感情更好了,聲音也更小了,唧唧噥噥,談了許久。秀珠因為聽到屋子外麵,有人的腳步聲,料著是仆人們經過,便高聲道:“你看我這人說話,真是有頭無尾,說了衝蔻蔻給你喝的,現在我會把這事忘了。”說著話,就伸手去按叫仆人的電鈴。燕西一伸手,掩在電鈴機上,笑道:“我們彼此心照,我說了不用喝,絕不是客氣,當然就不用喝。你何必和我客氣呢?”秀珠回手一把捏住燕西的巴掌,向他一笑道:“說了半天,你還是保持你那種態度。那麼,我就不叫他們。你早點回去吧,我叫車子送你。”燕西道:“不必了。令兄的車子,不定什麼時候要用的,我沒事的人坐出去了,倒耽誤他的正經事。”秀珠道:“他今天不大舒服,已經睡覺了。”燕西道:“他就是不用,我也不坐他的車子。他已經表示過,我不該坐汽車,我放了自己的汽車不坐,倒坐起他的車子來,更沒有道理了。”秀珠瞟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有些怕他,那為什麼呢?”燕西臉一紅道:“並不是我怕他,他說的話,實在有理哩,讓我說什麼?我走了,明天見。”秀珠因為他有一句彼此心照的話,笑著點了一點頭,握著他的手,一路出了小書房。燕西停住了腳,現出很躊躇的樣子來,因低聲道:“我的事,就是這樣說,有什麼消息,你隨時告訴我。”那握著秀珠的手,緊了一緊,表示誠懇的意思。秀珠笑著向他點了兩點頭,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得了。”說著話,燕西讓她送到重門邊,笑道:“你不必客氣了。我們這種交情,難道還要在這種俗套上來分別嗎?”秀珠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好像不這樣送你幾步,我是缺乏誠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