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頓首楊杏園把信讀完,想道:“倒是住在後城的人,有這樣的閑情逸致,我離著道泉寺隻有一點兒路,反忘懷了,說不得,明天且陪他玩半天。”一宿無話。
次日楊杏園沒有出去,就在家裏等候吳碧波。到了一點鍾,果然來了。楊杏園道:“道泉寺的丁香花,我是兩年沒有看過了。去年他那裏開什麼如來千秋會,我也一天換一天沒有去,如今想起來,很覺得可惜。”吳碧波道:“這有什麼可惜!這會全是那法坡和尚弄錢的把戲,不看也罷。他因為熊鳳凰那點關係,慢慢認得許多政界人物,又加之那時候,黎菩薩張瘋子,都是好佛的人,他就把幾年結交的成績,借這個機會,籠統的敲他一個大竹杠。真是政客的手段,也沒有他這樣處心積慮的周密。不說別的,他那寺前寺後的房租,每年就有一千塊錢的收入。他收齊了,一個大也不用,馬上零零碎碎的借給窮人,取那二分息的利錢,你說可惡不可惡?”
楊杏園道:“我不信,出家人,哪裏能做這樣的事情?況且那法坡,也是有名的大和尚,我就聽見說,他詩做得很好,似乎不至於這樣不堪?”吳碧波道:“他是一個出家人,我與他無仇無恨,我造他的謠言作什麼?我有個親戚,租過他寺裏的房子,所以很知道。這和尚還有一樣怪脾氣,他拿銀元去換銅子,總要走幾家錢店,才肯換,生怕吃了虧。銅子用了,他那個包鋼子的爛報紙,還理得齊齊的,揣在衣袋裏,帶回家收起來,集得多了,四五個子一斤,賣給收碎紙的。他決不肯拿整堆的碎紙,去換取燈,說是太吃虧了。我想這個和尚,清不清,濁不濁,也不知道他湖南哪處山川戾氣所鍾,生出這樣一個怪物?”楊杏園笑道:“和尚是這樣愛錢,又何必出家?我想你的話,總有點言之過甚。”吳碧波道:“我不和你爭論,作興我們可以遇見他。你一見其人,就可恍然了。”
他們這才停止辯論,往道泉寺而來。剛到門口,早有個四十多歲的和尚迎了出來,笑嘻嘻的對二人打招呼。他們一進二門,仿佛聞著一一陣清香,再一看院子裏,翠蓋重張,白雲碎剪,丁香花已經半謝了。楊杏園道:“呀!我們來的不是時候了。”
那和尚聽了這話,以為他們要走,連忙招呼著說:“二位請喝一杯茶去,這花雖然謝了,這一股沒有散的香氣,比花開得正盛的時候,還要好聞呢。”楊杏園還沒有答話,有兩個人挨著身子出去,有一個小和尚跟著過來,手上拿了幾十個銅子,給大和尚看,卻把一個手,指著那前麵走的兩個人。那大和尚問道:“這是多少?”
那小和尚道:“三吊錢的銅子。”那大和尚板起臉來,對走的兩人後影子罵道:“陡!好不要臉!”那小和尚道:“他喝了茶不算,還吃了我們一碟瓜子,一碟花生仁兒,這個錢隻好算茶水錢,我們不是賠本了嗎?看他那副神氣,大模大樣,好像能花三五塊似的,誰知道他喝了吃了,給這幾個銅子。‘大和尚對小和尚道:“以後遇著這班流氓,還是不招呼他的好。”楊杏園聽在肚裏,也不理他,指著一棵樹對吳碧波道:“這是一棵老樹,你知道嗎?”吳碧波還未答話,那和尚轉過臉來,陪著笑道:“這是明朝種的,叫做揪樹,三百年以來,有許多大官,題詩詠它,兩位大概也知道的吧?’他帶說帶笑,就把楊吳二人引進小客堂裏去了。這客堂是三開間打開的屋子,壁上也掛些字畫之類,倒是一列擺了三副桌椅,很有飯莊的形式。他們進了客堂,小和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擺果碟,泡茶,忙得個小禿腦袋,隻是鑽進鑽出。楊杏園輕輕的對吳碧波道:“看這樣子,很有點強迫的性質,我們大概跑不了。”吳碧波笑道:“我是早知道有這一著。”那和尚生怕他們不喝茶,就把椅子移了一移,滿麵堆下笑來,躬著身子,把手一支,對楊吳二人說道:“請坐請坐!”他們隻得坐下。楊杏園就與和尚攀談起來,因問和尚法號怎樣稱呼。和尚站在一邊,躬著身子答道:“不敢,是慈泉兩個字。”楊杏園道:“你們法坡方丈在家嗎?”慈泉道:“到錢總理府上去了,大概不久就回來。”楊杏園道:“出了家的人,怎麼還是這樣忙?”慈泉道:“阿彌陀佛,廟裏的收入太少,僧人又多,為著佛菩薩,隻好忙一點了。”吳碧波道:“我聽見說,你們廟裏,很能收點房租,這話真的嗎?”慈泉道:“出家人不說謊,有是有一點,不過每月收幾十塊錢,何濟於事?”說著就指桌上的果碟道:“這都是幹淨的,請用一點。”楊杏園被他逼不過,隻得抓了幾個瓜子嗑著,便走到院子裏去看花。吳碧波也跟了出來。隻見丁香花下麵,已經落了許多花瓣,枝上的殘花,被日光照著,時時一片一片的,從樹葉子裏,落在地上。這時,後麵忽有一個人喊道:“密斯脫吳。”要知此人是誰,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