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畢業,他覺得自己一無所長。大學帶給他的不是信心,而是信心的破滅。

他實習的那家單位倒是挺好的。他想著留下來,但幾乎沒有可能。他的上司,一個和藹可親的姐姐,教給他很多實用的東西。他深深地感激她。雖然她不怎麼漂亮,但他覺得她非常美,她的美勝在氣質,勝在對人熱心。她又建議他去考公務員或事業單位,他便去了。結果竟應聘上了一家有名的國企,他原以為自己糟糕的麵試沒有戲。成天擔心的工作問題就這樣有了答案。

還是那名學弟。麵對其似曾相識的困惑,他以過來人的身份語重心長道:

“別總是憂慮找不到工作,全是徒勞費神。學習、戀愛、玩遊戲,該幹嘛幹嘛。你看我,我哪裏想得到畢業時會簽A單位。”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大學四年過得太沉重,浪費了寶貴青春。如果能夠重來,可以做好多好多有意義的事情,真是可惜!

他的父親,聽說他進了A單位,喜上眉梢。在父親那一輩的眼裏,國企還是極為神氣的,至少算得上半個“衙門”差事。父親的朋友,也都紛紛稱讚一番:

“嘖嘖,這個單位不錯,穩定。”

但也有人說:“如今世道不同了,行行出狀元。”

他父親聽著不以為然,認為說話的人是吃不上葡萄說葡萄酸。

他的工作非常簡單,所學的知識幾乎派不上用場,完全是瑣碎的業務辦理。他以前辦事情常遭受到不友好的待遇,要麼極其冷漠,要麼一臉不耐煩,有時還特凶。他對此深有體會,也深惡痛絕。現在,輪到自己擔任這個角色了。他覺得有義務做到熱忱待人,尤其是對老者和那些衣著樸實的人。有時候遇上老太太稱讚:“這小夥子服務態度不錯。”他心裏頓時蕩漾開來,將生活中的不快統統揮之而去了。

然而他的同學,大多數都比他混得好,有的薪水比他多好幾倍。他覺得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趁著年輕,爭取闖出一片天地來。

以前在學校的日子裏,常有成功人士來分享他們的人生經驗。他們告訴年輕人:“一定要有夢想,要有敢拚敢闖的精神。夢想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那時的他,熱血沸騰,甚至覺得自己有幾個萬分不錯的點子,可以幹出一番事業。但想入非非幾天後,他又迅速冷卻下來。

這世上總要有人作平凡人,自己最了解自己,連個小事也猶猶豫豫,怎麼能成大事呢。每次如此一想,心下瞬間平靜許多。

他的親戚知道他進了A單位,都不覺肅然起敬了。他的表哥,念完初中便停了學,後來在縣城裏修車。他念大學那年,表哥買上了房。表哥曾在他跟前說:“好多大學生畢業還找不到工作。”不知道表哥是什麼個意思,反正他年輕敏感的心聽了總是要多想,認為是故意說給自己聽。

如今表哥說:“讀書還是有用的,沒有文憑,大單位哪裏進得去。輕鬆,福利好。不像咱們賣苦力。”

盡管他一再解釋自己隻是個打雜的,領著最低微的工資,但親戚們還是說:“坐辦公室還不安逸麼。”他的舅媽甚至對他說:“等三兒畢業了,還要麻煩當哥的照應。”

他臉上漸漸掛不住了。終究沒有開口,他知道若再說,他們就會認為自己故作謙虛。他們竟以為自己“飛黃騰達”了。他歎道:“他們,還有父親,那公職情節何以如此根深蒂固。”

他望著屋外下起的雨,心想自己何等的情況,隻有自己心中最清楚,別人才不會關心你的煩惱呢。 六

他在單位裏的地位無足輕重,就像大樓裏的保安,每天對別人點頭哈腰,笑臉相迎,別人卻從不把你放在眼裏。

同事中有一位頗有背景的漂亮女孩,隻比他早進入一年。但她卻看不起他,嫌他土氣。每次看他也都是一副不屑的表情。但對方越是這樣,他心裏卻越希望得到其的認可。

他對客戶的好脾氣,常常換來無理取鬧。這個時候,他便極度灰心。他也不斷反省,問題出在哪裏,為何自己如此與人為善卻落個不討好,裏外不是人。他一度否定自己,連照鏡子時也覺得裏麵那人看著生厭。為什麼別人就能那麼自信呢?

飯局上,他也是常被人家灌的,別人總有一大堆理由賺他喝杯。自己酒量又淺,不一會兒,肚子便翻江倒海起來。跑到廁所,一邊吐,一邊暗罵這人吃人的風氣。

他正洗手,發現後麵出來個人,竟是局長。他有些緊張,不知道該怎麼和局長打招呼。倒是局長主動遞給他一支煙。他如蒙皇恩,畢恭畢敬接了過來,又趕緊給局長點火。

局長深吸一口道:“歇一會吧,再喝下去非趴下不可,這人吃人的風氣。”

他沒想到局長也會說出這樣的話。要換做以前,他一定會遇著知己般感慨:“是啊,為什麼吃個飯非要搞成這樣子。”但如今的他吸取了教訓,逢人不能輕易拋卻一片心。尤其是領導,誰知道領導心裏怎麼想。他隻笑著點頭稱是。並說:

“局長酒量好,我是完全不行。”

飯局結束,單位的小李陪他一路回去。

沒走幾步,又吐了一次。小李笑他一大男人這麼點酒量,丟人。又說他不懂得拒絕,下肚也太急。

“自己一個小蝦兵,能不喝嗎,又沒有多少經驗,哪像跟局長和主任他們久經沙場。”

“是了,咱們就是當炮灰的。還是當領導好。”

“領導也不容易,這種風氣下,誰都撿不著便宜。”

小李說他還太單純。又提議:

“咱們去放鬆放鬆!”

“放鬆?”

“少裝蒜,北街,一起去吧。”

北街是他回家可選擇的線路之一,街上隔三差五的按摩店,店裏坐著衣著暴露的小姐。有時他故意從那裏經過。每當夜幕降臨,便有女人站在店門口,對路過的男子打招呼:“帥哥,進來玩啊。”

聽小李說去北街放鬆,他全身跟觸電似的。他曾有過想進去的衝動,然而終究沒有去,意識深處,那是羞恥的勾當。另有一點,他害怕,對任何不熟悉的事物,他都有恐懼感。他沒想到小李常去那種地方。

小李說:“局長主任他們現在也正快活呢,隻是他們玩的地方太貴,咱們消費不起。”

“老邱也去?老邱不是有個漂亮老婆麼?”老邱的老婆他曾親眼見過,漂亮婉約,一看就是良母賢妻。

小李哼一聲:“你是幼稚呢還是假正經,哪有男人不好色的。”

他心裏是想去的,但又信不太過小李,他吞吞吐吐地問:

“你真要去?”

小李見他猶豫不決,想去又不敢的樣子,心裏瞧他不起。

“不敢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小李說罷一個人往北街方向去了。

他十分後悔,難得有個帶頭的人。不過自己既然已擺出不願去的姿態,也不好意思再改主意,況且小李已經走遠了。

他想著小李和女人快活的場景,整個身子都燥熱起來了。

他來到護城河橋上,大口地吸著冷氣。心中哀歎,要是自己身邊有個女人,又何以會想去那種地方呢?水中倒影的霓虹燈火,一點點模糊了,那醒了的酒又開始變得醉人起來。

回家躺在床上,腦子裏全是女人的模樣。忍不住,又躲被窩裏狠狠地發泄了一回。和以往一樣,每次完畢,全身湧起巨大的空虛,更兼痛恨。

他太需要一個女人。就算不做那事,能抱抱說說話,也是溫暖幸福的。

好容易才睡了過去。

他不自覺地走到了北街,有女人在向他招手:“進來玩一會兒嘛!”他膽子突然壯了起來,就要往裏去了。這時不知從哪兒鑽出一個推銷手機的男子,纏住他買手機。他一邊應付,一邊惦記著屋裏的女人。等打發掉賣髒貨的男子,卻發現來到了家鄉的小鎮。居然有一間亮著燈的發廊,他便進去了。他問有沒有那樣的服務?女人回答他:“可以的。”他鬆了口氣。但那女人又磨磨蹭蹭,洗個手都費半天時。好容易要進房間,卻遇到自己小學的同學,她怎麼會在這裏?一陣驚慌,兩眼突然睜開,才知道原來做了個夢。

又翻身睡去,然而再也沒能夠夢到女人,倒是整個夜晚都在做夢。 七

從那天起,他每天經過北街那一帶,心裏便是一種煎熬。他一次次萌生要進去的念頭,又一次次艱難地打消。他打心底不願去那種地方,但他又是個經不住誘惑的人,他和發情的動物一樣,滿腦子都是異性。

過年的時候,他的母親曾托人說過兩樁婚。第一次,是個長得好看的女孩,他十分中意。但人家卻很一般看他,工資不高,又無車無房,婉言拒絕了。他安慰自己:“這種看中物質的女人,我也不會要的。”心中早結結實實給打擊了一回。

到了第二次,卻是他看不上人家了。他嫌對方皮膚黑,過於安靜。他母親倒十分喜歡,勸他不要隻看表麵,過日子最要緊。他說:“自己還年輕,不想這麼早就結婚,工作還沒有安定。”

“怎麼,現在這單位還不中意?”

“工資太低,如果有合適的,能換當然好。”

“你們年輕人就是不安分。”

“你也看到的,這點工資哪個姑娘願跟你。”

“是你拒絕了人家。”

母親還想跟他講道理,被他打住:

“我知道,漂亮不能當飯吃。但和她沒有共同語言,將來怎麼生活在一起嘛。”

其實他根本就不願相親。在他心裏,仍渴望經曆一場愛情。他也覺得自己一生不會就這樣定了型,應當還會更好。

很小的時候,他便幻想著能遇上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子,和她相愛,和她共度一生。然而時至今日,他的幻想一天天破滅了。那愛情,隻有偶像劇裏才那麼美好,自己一窮酸小人物,到現在還做著這樣的夢,可笑至極。

他又想起那黑黑的不愛說話的女孩。自從拒絕人家後,越發覺得她的好來。也許她是個溫柔體貼的人,也許她做得一手好飯菜,勤勞孝順。既然人家願意,自己為什麼不先交往一陣,而要選擇貿然拒絕呢。越想越懊悔,一生都愛如此。

他甚至冒出這樣的想法:管它合不合適,先睡到手再說。不過以自己的性格,終究還是做不大出這種事情。但人會變的,現在做不出,以後卻難說。

他捫心自問,自己正一點點變得自私,不再是以前那個把愛當一切的人了。又覺得哪有什麼愛情,不過是利益需求的自我滿足罷了。回想過去,不由得暗暗發怵,那是何等的像白開水一樣平淡乏味。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他想起小李,人家怎麼就能過得那麼灑脫。還有局長和主任,有老婆仍在外麵找女人。自己單身狗一條,卻沒出息的在被窩裏發泄。他越想也難受,竟下定決心,要去找一回女人。

時已入冬,下過一場雨,更增添幾分寒意。

他徑直往北街走去。時間有些早,天還沒有黑。

女人們懶慵地躺在沙發上,聊天,看電視。通常這會兒,若有人往裏張望,她們也認為是好奇無聊的人,根本不會多在意。

他感到一陣緊張,一邊走著,一邊往裏看,希望能找到一個年輕漂亮的。他觀察了幾家,都不太中意。為何等到自己有意時,盡是些醜麵孔。是不是來得太早了。

他看到一個埋頭玩手機的女孩子,長發蓋著她的臉,隱約感覺還不錯的樣子。他特意放慢腳步。那女子抬起頭望了外邊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並沒有注意到他。但他卻看清了七八分,女子頂多二十四五歲,長一張小圓臉,是他喜歡的類型。他內心開始躁動,暗暗拿定主意,就是她了。

心裏也有一個勸他離開的聲音,但那聲音越來越微弱。相反的,這會兒若臨陣脫逃,連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他給自己打氣:這一次,怎麼也要堅決一回。把心一橫,看看周圍有沒有人,低著頭快速走了進去。

店裏還斜躺著三四個女人。他徑直走到那個女子身邊,兩眼直盯著她。他不好意思往其他地方看,他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那女子吃驚地抬起頭看著他,疑惑地問:

“要按摩嗎?”

“嗯。”他點頭。隻想馬上進到屋裏,仿佛大街上的行人都在望著自己。

女子起身帶他進去了。

進了屋,他忐忑不安,小聲地問:“有沒有特殊的服務?”

女子上下打量他,他頓時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以前上學的時候,有時上課去得早了,裏麵沒有人,他便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教室,又或許記錯了上課時間。他總是喜歡無端地懷疑自己。這時,他又擔心自己想壞了人家,人家本是普通的按摩店,做著清白的買賣。

原來那女人以為他真的要先按摩,聽他突然問出這樣的話,一時有些愣神。

她說:“你等一會,我去拿套子。”

等女人重新走進來,他幹柴似的身體瞬間燃燒了起來……

走到大街上,感覺是走在雲裏。剛才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個亦真亦幻的夢。如同美食,真正享用的時間很短暫,留下的回味卻足夠長久。

但這種回味又帶著羞恥,他不願多想,隻希望一覺醒來,將這一切全部忘掉。

第二天差點睡過去。工作中又遇上個麻煩事,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跟他爭論了起來。他再三解釋,對方卻見他和氣好欺負,嚷得更厲害了。他原本心情就不好,又遇著這樣蠻不講理的人,頓時也凶了。那婦人自知理虧,見他動火,立刻泄了氣,但嘴上卻不肯甘休,邊離開邊罵,罵得極為難聽。更鬱悶的是,自己沒忍住一次,便挨了主任批評,說他態度惡劣,影響不好。他感到苦悶,更加想念女人。

自從有了第一次後,膽子也大了起來,又去了兩三回。還特意去了高級一點的場所。他總幻想找到一個紅顏知己,能聊聊天,訴訴情。但女人們早看透了他這點心思,更多的時候,女人是極不願多聊的,有時甚至不耐煩,催他早點完事。

他笑自己怎麼那麼傻,居然想著婊子有情。

還是娶回家的女人好,會心疼體貼自己。想到這裏,他暗暗發誓,再也不要去那種地方!要改過自新,切記!切記! 八

那位有背景的女同事升了職,他感到自己的日子更加難過。新領導對他冷漠的態度和不屑的眼神,讓他難受萬分。他也不知道這之間的芥蒂是如何產生的。不過他也承認,她確實有幾分能力。

他覺得自己如同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無關緊要。自己巴結不來領導,也不懂得討好同事。最讓他難受的是,有時連那些辦事的普通人也要來欺負自己。難道真要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嗎?

自己做人怎麼這麼失敗。他慢慢總結經驗,對人不能一味的好脾氣,也不要突然地情緒失控,要因人因事而異。道理是懂了,做起來卻難,天性如此。他擔心自己有一天會變成曾經討厭的那種人。

有時候他真想辭職,然而又太多顧慮,漸漸地,那自卑的心緒又一天天滋長起來。

這天,他滿懷憂傷地走在路上。

他剛和幾個高中朋友吃過飯。他得知,和他同班的同學已經有人當上了老板。巨大的差異讓他感到羞愧。更刺激到他敏感神經的是朋友們都帶著漂亮女朋友,他感覺自己就像一條孤獨憂鬱的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