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濃墨落到紙上,洇出暈色。
葉扶波睜眼。
她看著汙掉的白紙,忽然沒了落筆的心思。
她放下筆,慢慢在椅中坐下。
她不確定吳啟芳到底在父親陣亡這件事上動了什麼手腳。
父親是鎮海衛中一員悍將,又從無爭權奪利之心,吳啟芳一向待他客氣有加,不該毫無征兆就對父親下手。
所有的懷疑都隻是懷疑,正如白日裏文訓所說,她沒有證據。
她不能僅憑父親的半句提醒,以及吳啟芳今晚派來的探子,就作為狀告吳啟芳的理由。
想來父親也沒有確鑿把握,才隻會叫她小心吳啟芳。
否則,他就是拚死也會告訴女兒,吳啟芳到底幹了什麼。
而他最後心心念念的仍是奪回礁州。
葉扶波清楚父親的心結,他當年沒能阻止離王殘部逃竄,導致礁州六島被占,懸州從此海禁,不少人家窮困潦倒,難以維生,這成為葉川心中一大悔憾。
葉扶波望著跳動的燭火,窗外無休無止的雨聲令她心生煩躁。
她撫了撫衣袖,碰到袖中硬物,這才想起吳啟芳送來的手諭。
她打開信函,裏麵隻有一頁紙。
這封手諭據說是皇帝親筆所書,文字不多,用詞淺顯,幾近白話。
想來這位新帝是怕將士家中有人不通文字,特地用尋常口吻寫就。
對於皇帝而言,這般作為可謂用心,但對犧牲將士的家人來說,再好的嘉獎與鼓勵,也抵不過失去親人的痛楚。
葉扶波的目光隨意掠過那些文字,直到末尾,方才微微一頓。
——“汝等有恩於社稷,吾無恩於汝等,故汝等無需謝恩。”
這是新帝在紙上寫下的最後一句話。
葉扶波看著那行字,定定望了許久。
手諭落款破天荒地蓋有新帝璽印,璽文隻有四字:興元之寶。
興元,是新帝的年號。
對於遠離京城的懸州而言,換個皇帝隻是換個年號,隻要不影響百姓安居樂業,沒人在乎新上的帝王是誰。
就連官場和軍中,對新帝也是一副冷眼旁觀的態度。
隻要麵上功夫做足,誰也管不著誰心裏怎麼想。
葉扶波和她父親一樣,隻要紮進軍中,兩耳不聞窗外事,對於官場上的彎彎繞繞更是懶得放在心上。
但她還很年輕,有些該聽不該聽的,總會收進耳裏。
她聽說新帝曾在軍中待過,這恐怕就是他會特地寫下手諭的原因。
他定年號為興元,與高祖開國年號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在不少人看來,多少有些輕狂,但葉扶波此刻忽然覺得,這位新帝是真的有心效仿高祖。
她收起手諭,找了個匣子裝入其中。
街上的敲梆聲又開始“梆梆”作響,要不了多久,天就該亮了。
葉扶波了無睡意。
她舉著蠟燭來到後罩房,房裏堆著一排整齊的箱子,每個箱子外麵貼著字條,字條上的墨跡經過這麼些年,淡得幾不可見。
葉扶波走過去,摸摸箱子上的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