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仙湊上前去把王長海的手掌、腳背、臉麵、腦後驗驗看看,摸摸捏捏,又拿過王長海的生辰八字,掐掐算算,然後,故弄玄虛,忽兒說王長海將有血盆之禍,忽兒說吉星將至。對這些玄妙的鬼話,王長海竟能一一心領神會,馬仙說大禍到,他好象馬上活不成;馬仙說吉星臨,他又喜笑顏開。
馬仙裝神弄鬼,信口胡謅,王長海乍喜乍憂,大汗淋漓。
這時,副官匆忙走了進來,俯在王長海耳邊低語了一句。王長海這才從惡夢中掙紮出來,他惡毒地罵了聲:
“何閻王?闖到我這裏幹什麼!晦氣!”
他向馬仙揮揮手,將他支到裏屋避一避。他自己把衣服整了整,扣上帽子,骷髏一樣的身子,晃晃悠悠地挪到外間的客廳裏來。
他一直很恨何基灃,過去沒當軍長時恨他,何基灃占了他的位子;當了軍長後,更恨他,恨他不時把手伸進七十七軍來。現在馬仙正把他折騰得心煩意亂,何基灃的到來,又增添了他的忌恨。
王長海來到客廳後,見何基灃金剛似的早坐在那裏,滿臉怒氣。來者不善!王長海本來一股惱恨,不知為什麼又變成懼怕,他怕何基灃那雙豹子似的眼睛,那凶狠的目光好似一把充滿敵意的刀劍直紮過來。
闖到我這裏,還耍什麼威風!王長海鼓起勇氣,直起腰,板著臉,想用自己的目光把何基灃的目光頂回去,把他的威風打下去。但是不行,一碰著何基灃那利刃一樣的目光,王長海就垮下來,他隻好把眼睛垂下,很不自然地訕笑著說:
“不知副總座駕到,有失遠迎!”
可是何基灃一上來就發威:“王軍長,你去看了嗎?一○九團的防線搞得很糟,根本沒按命令辦,三道防線隻完成了兩道。河堤上地堡群前麵的障礙物沒有排除,根本封鎖不住河麵,一一○團與一○九團的工事築得象豆腐渣一樣,這怎麼行?”
雞蛋裏挑骨頭!王長海對此感到惱火,他反駁道:
“副總座,你自己規定的,河防工事在今夜完工,現在兄弟們不是正拚命幹著嗎,你怎麼知道行還是不行?”
“哼,拚命幹著?從昨晚起,有幾段河堤上根本就沒人修工事,而你還蒙在鼓裏!”何基灃嚴辭斥責。
“有這回事?”王長海斜著眼睛,哼了一句。
“不僅如此。有幾個營的士兵,今天連早操都沒出,兵營都快炸窩了!你還不知道嗎?”
“無稽之談!”王長海以為何基灃今天故意和他過不去,不覺勃然火起。
“你會馬上明白的。你扣發軍餉,士兵們要找你算帳的!”何基灃拍著桌子,怒氣衝衝。
一說到軍餉,王長海象被蠍子蟄了一下,全身震動。他一下子從剛才馬仙給他描繪的太虛境界中完全清醒過來,他現在麵臨一個最實在的問題:餉,餉到哪裏去了?他當然知道這餉到哪裏去了,但是他決不能說。他不說,誰也不知道。於是,他鼓起腮幫子,生氣地說:
“豈有此理,餉不是發下去了嗎?”
“你發的是10月份的餉,我問你,今天是什麼日子了?”何基灃逼視著。
“11月……4日呀!”王長海眨著眼回答。
“這個月的餉呢?”
“副司令官,我們軍的餉,向來是月底發,老規矩。”
“誰立的這個規矩?!”“我!”王長海不甘示弱。
“每個月的餉,在月頭就從總部撥下,你為什麼拖到月底才發?你把它存到銀行裏,先給你下了崽,再發,是不是?”何基灃一句話揭開他的底。
“沒這事!血口噴人!”王長海急眼了,說起話來,越發放肆。
“有怎麼辦?王軍長!”何基灃使勁一拍桌子,向門外喊道:
“帶進來!”
何基灃的兩個衛兵押進一個人。王長海一看,大吃一驚。是他安插在軍需處的親信王利三。昨天晚上,王長海吩咐他把這個月的軍餉共10萬元,帶到上海,存入英國麥加利銀行王長海的帳號。他娘的,這死鬼怎麼被抓回來啦!
何基灃喝道:“王利三,當著王軍長的麵,把這10萬元的來龍去脈說一說!”
“我……”
王利三嚇得打著哆嗦,一雙賊眼在王長海臉上溜來溜去。
“說!”何基灃又是一聲怒喝。
“我說!”王長海終於開口了,“這錢是我讓他帶去上海的。眼看就要打仗,我怕錢擱在這裏不安全。我要為全軍2萬名弟兄負責啊!”
王長海振振有詞。他心想:“哼,我這麼幹也不是今天了,你過去不來找我,底下窮當兵的也不來鬧騰,為什麼單單這個月找我的茬?這幾天,你和過家芳等人串來串去,肯定是在搗什麼鬼?你們要搞名堂,我就要抓住這筆餉,抓住餉就能抓住兵。就是抓不住,也要給你攪亂,看你怎麼辦?”
“不安全?何止不安全!眼下這一仗,九死一生。等弟兄們死光了,這10萬塊錢就是你的了,你太聰明了。”
“是又怎樣?我隻想得到10萬塊錢,可有的人胃口比我大,想把整個隊伍都吞了。對這些人該怎麼辦?”王長海以威脅的口氣,陰險地說。
“信口胡說,當心割舌頭!”何基灃威氣逼人,冰冷冷地回答。
“七十七軍的事別人少管。要打官司,咱們上總座那兒去!”王長海有恃無恐。
“用不著。大戰當頭,苛扣軍餉,擾亂軍心,我,賈汪前線指揮官,就可處置!”
在自己的軍部,自己的領地裏,何基灃竟如此威風,王長海怎能咽下這口氣?他惱羞成怒,邪火上冒,刷地從褲兜摸出手槍,往桌上一擱,說:“你敢把我怎麼樣?”
何基灃什麼虎豹豺狼都見過,不怵這個癩蛤蟆!他猛然從腰間拔出佩劍,狠勁地往桌上一紮,“咚”一聲,劍尖紮進桌麵上,在王長海的小手槍旁立住。
何基灃怒視王長海,斬釘截鐵地說:“過了午時,官兵們如果還沒拿到餉,這把劍對你不利。”
王長海一看桌上“中正”兩個大字,象魔鬼的眼睛閃爍不定,森然可怕,王長海立時好象斷了三天嗎啡針一樣渾身無力,一雙失神的眼睛木木地盯著何基灃,嘴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何基灃收回自己的佩劍,連看都不看王長海一眼,帶著衛兵走了出去。
過了半晌,王長海擂著桌子,對著抖作一團的王利三吼叫道:“把餉發下去!你這個王八蛋!”
11月5日上午。徐州之亭街剿總司令部。參謀總長顧祝同正在主持軍事會議。顧祝同此行重任在肩。蔣介石命他根據《徐蚌會戰計劃》,全權調整徐州地區兵力部置,將徐州剿總主力迅速移至淮河南岸,蚌埠一帶,準備在徐州地區與共軍決戰,完成建國大計。
會議的氣氛異常緊張。各兵團司令官紛紛報告自己的前麵出現了共軍主力。徐州城下,大有四麵楚歌之勢。
邱清泉,第二兵團中將司令官,他仗著全部美械裝備,是王牌中的王牌,一向目空一切。他不僅視共軍為草芥,而且連嫡係中的黃伯韜、李彌也有點兒瞧不上眼,更不用說馮治安這些雜牌軍了。每次到剿總開會,他總是搶先發言,這回當仁不讓。他報告:
“我兵團碭山一帶防區突然出現華東共軍5個縱隊以上重兵,中原劉鄧部隊主力正從開封、商丘向我撲來,共軍有從西麵進擊徐州的企圖。我兵團正嚴陣以待,隨時痛擊共軍。”
接著,他又大發牢騷:“徐州地區作戰方針,國防部舉棋不定,一變再變。我兵團在徐州以西有備無戰,無所事事,貽誤戰機,實在令人憤慨!”
李彌,十三兵團少將司令官,他指揮的兩個軍,一部接替三綏區,擔任徐州城防,一部部署在徐州至碾莊的隴海鐵路上,策應黃伯韜兵團。他在幾個兵團司令官中是爬得最快的,並且此時又擔負著城防重任。因此他的發言是相當有分量的,他認為共軍有南北夾擊隴海線、從東邊進攻徐州的跡象。因此他的防區應予加強。
坐在長條桌子末端的沉著臉的馮治安,聽著邱、李的發言,心裏暗罵道:見鬼!你們平時仗勢欺人,老子天下第一,到了要緊的關頭,又叫苦連天。其實,現在最危險的是我。我們運河防線在徐州的最北邊,共軍南下,首當其衝的是我!等李彌說完,馮治安接上說:
“我運河防線正麵發現共軍大部隊在運動。運河是徐州防務的要害,共軍南下作戰,打徐州也好,打七兵團也好,必須通過運河。守住運河,則徐州北門無險,七兵團亦無後顧之憂,為了徐州百韜兄的安全,”馮治安向坐在對麵的黃伯韜點了點頭,“我軍將憑河固守,隻是——”馮治安幹咳了一聲,“鄙人頗感兵力不足,若再撥1個師,運河可保無虞。”
黃伯韜再也坐不住了。邱清泉、李彌、孫元良等兵團都緊靠徐州,進退有據,唯他的第七兵團孤懸在徐州東麵一百多裏的新安鎮,萬一共軍切斷隴海鐵路,他的12萬人馬就成了甕中之鱉了。他站起身來,先衝馮治安點頭示意,又說:
“馮將軍所言,切中要害。目前,我第七兵團遠離徐州,位置突出,最易受到共軍攻擊。四麵八方都是共軍,我備左則右寡,備前則後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要改變這種不利態勢,我讚成加強運河防務。但最根本的方法,是將我部迅速撤回徐州附近,仿效拿破侖式集中法,與邱、李、孫兵團相互銜接,以徐州為依托,背靠著背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防禦。這才是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