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將領連連告急,本來就心驚肉跳的劉峙,這時更加戰栗不已,他好象又看到當年楚霸王在徐州九裏山陷入漢軍十麵埋伏的可怕情景。
“必須製止失敗情緒!”劉峙在心裏對自己警告說。
劉峙和坐在首席的顧祝同交換了一下眼色後,故作鎮靜地說:
“各位將軍所報共軍動向,早已在我意料之中。華東共軍和中原共軍在濟南和鄭州僥幸取勝後,不自量力,又想在徐州與我決戰。共軍態勢已經明確。蔣總統認為,在徐蚌地區一舉殲滅共軍兩大主力時機已到,特派總長來徐部署決戰。我們請總長訓示。”
顧祝同把蔣介石親自擬定的《徐蚌會戰計劃》扼要地作了介紹,根據眼下徐州的態勢,顧祝同宣布作戰方針:
“第一步,外圍部隊迅速向徐州收縮。第七兵團應盡速撤回運河車站以西。第二步,將徐州各主力兵團由津浦鐵路向淮河沿岸撤退,隻留2個軍固守徐州,徐州剿總移至蚌埠。第三步,在徐州至蚌埠之間與共軍決戰。”
啊,原來,陳粟、劉鄧部隊,已在總統掌握之中!將領們深深舒了一口氣,會場氣氛開始輕鬆了。
顧祝同繼續打氣:“此次決戰,決定黨國命運。目前共軍屢經苦戰,兵力疲憊,彈糧補給困難。我們集中優勢兵力,將陳粟、劉鄧部隊誘至徐蚌之間,一舉聚殲,奠定戡亂建國大計。總統手諭……”顧祝同掏出蔣介石寫下的諭示,眾將領全體肅立靜聽。
“徐蚌會戰,關係黨國存亡。在此緊急關頭,弟等應抱必勝決心,發揚革命精神,身先士卒,努力完成任務,倘有延誤,決按軍法從嚴懲處,不稍寬貸。”
在剿總開完會,馮治安帶著一八○師師長崔振倫和一三二師師長過家芳回到都天廟。1個星期前,劉振三回上海養病,這兩天,王長海又因苛扣軍餉事情敗露,告病不出,馮治安讓崔振倫代表五十九軍,過家芳代表七十七軍,參加剿總軍事會議。當此風雨飄搖的時刻,馮治安故意表示對崔、過的倚重,用意是明顯的。
當晚,馮治安留二位師長在司令部吃飯。過家芳來徐州之前,何基灃囑咐他,抓住機會向馮治安做些工作,探探他的態度。吃完飯,過家芳見馮治安憂心忡忡,苦悶不安,就旁敲側擊說:
“今天會上,各位將軍對《徐蚌會戰計劃》反應好象還比較樂觀?”
“哼,不到20天,國防部三變作戰計劃,將帥無能,累死三軍。等共軍兵臨城下,才想到撤退。共軍能讓你跑?即使撤,對我們也沒有好處。劉峙九成叫我們死守徐州,掩護撤退。”
“我怕也是。東北50萬部隊被共軍一口吃掉。徐海地區共軍兩大主力會合,胃口更大。即使個別嫡係部隊能跳出包圍圈,我們隻能給人家墊路。危急關頭,不知總座有沒有什麼萬全之策?”
“唉,共軍把徐州圍得鐵桶一般。我們隻有苦撐待命。不過我想,徐州乃國家腹地,南京門戶,非東北可比,總統不會眼看著淪入敵手。如果總統也沒有辦法了,我等也隻有抱成仁決心了。”
已經到了最後關頭,馮治安還如此執迷不悟,過家芳內心是很痛苦的。
飯後,馮治安把兩位師長請到樓上大灌米湯。他對二人說: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到了緊要時刻,想不到劉振三給我撂挑子,王長海抱病不出。我也不勉強他們了。我的意思,今後五十九軍由崔師長負起責任。七十七軍由過師長指揮。”
對馮治安的封官許願,過家芳不屑一顧,而崔振倫的眼睛卻放射出驚喜的光芒。
當天深夜,過家芳趕回賈汪指揮所,向何基灃彙報了剿總會議上顧祝同部署的撤退計劃。何基灃認為,蔣介石撤退徐州地區主力,是要效東晉淝水之戰的故智,集結兵力,固守江淮,保住長江以南,苟延殘喘,然後伺機北進。如果讓敵人這個陰謀得逞,將大大延緩解放戰爭的進程。當此敵人想退又沒有退的時候,舉行起義,配合解放軍主力部隊圍殲徐州地區之敵,正是千載難逢的絕好戰機。
隨即,何基灃與過家芳把起義的方案詳細討論一遍,二人商定,到最後關頭,調章召富的一一一團守住韓莊大橋,李寶善三十七師手下2個團如果破壞起義,就用一三二師對付他們。五十九軍那邊,請孟紹濂加緊工作,盡量爭取更多的軍官參加起義。臨別的時候,何基灃緊緊握住過家芳的手,無比堅定地說:“我們手裏有1個團算1個團,有1個師算1個師,有1個軍算1個軍,不管遇到什麼風浪,都要做到一聲令下,立刻行動,迎接解放軍過河。”
“是。”過家芳莊嚴地行了一個軍禮,轉身邁出指揮所大門,坐上吉普車,連夜趕回青山泉師部。
送走過家芳,夜已經深了。何基灃躺在床上收聽了一會兒延安的廣播。突然,李連城走了進來。他俯在何基灃床前低聲而又急促地說:“解放軍8日下午全線發起攻擊,華野首長命令我部同時舉行起義,開放運河防線。”
何基灃一骨碌翻身起床,他披上衣服,極為興奮地在屋裏急促地踱來踱去。10年來,他身在敵營曆盡艱險,嘔心瀝血,日日想、夜夜盼的就是這一天!現在,他的願望就要實現,他怎能不激動萬分!然而,當勝利即將來臨的時候,他又覺得如此突然,如此匆促。他迅速冷靜下來,扳著手指頭計算時間,現在是5日午夜,到8日下午起義,總共隻有兩天半。分分秒秒都十分寶貴。在這最後的時刻,他必須拿出十分的勇敢,十二分的謹慎,和張克俠、孟紹濂、過家芳、楊斯德、孫秉超、李連城等一起做好起義前的各項準備工作,使起義計劃萬無一失。
清晨,電話驟然響起,何基灃抓起話筒,在臨城的一一一團團長章召富報告:
“解放軍大部隊已過滕縣、官橋,正向臨城、棗莊地區疾進。”
何基灃當機立斷,命令章召富:“你團立刻從臨城秘密撤回韓莊,嚴密控製橋梁,不得有誤。”
“是。”章召富堅決地回答。
“還有,把王世江的三營留在韓莊運河北岸,以便和解放軍先頭部隊建立聯係,接洽起義。”何基灃補充道。
“是。”
一一一團一直隨何基灃出生入死,勇敢忠誠。副團長錢寶鈞和3位營長楊世享、王英華、王世江都是何基灃主持軍訓團時培養的軍官。三營長王世江和二營機槍連長馮治中是地下黨員。到了關鍵時刻,何基灃把韓莊大橋交給了他們。
何基灃越過王長海,也越過師長李寶善,直接命令一一一團連夜撤回,完成了準備起義的第1個部署。他原以為做得機密,不料當日中午,馮治安便打電話責問:
“為什麼不請示報告,就放棄臨城地區陣地?”
既然他知道了,幹脆再嚇唬嚇唬他。何基灃便說:
“總座,情況緊急,共軍主力已過滕縣、官橋,我們在臨城擺1個團,等於白送。我想收縮兵力,憑河固守才是上策。不知道總座有何決斷?”
馮治安一時語塞,過了一會兒,才說:
“你處置得對。緊縮防線,密集防守,正合剿總的戰略。”接著又問,“前方士氣如何?”
何基灃告訴他:“弟兄們都在摩拳擦掌,想報費縣之仇。”
馮治安一聽很高興,接著又給何基灃鼓勁:“好哇!芑蓀,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四十軍一六六師正從安旭空運徐州,馬上可以開到賈汪,歸你指揮。”
何基灃聽了大吃一驚,他壓根兒沒想到這一手,一六六師開到賈汪,對起義部隊是個極大威脅,無論如何要阻止他們!
在電話中,何基灃裝著非常高興地說:“總座,增加運河兵力,太好了。不過——”何基灃顯然感到為難。
“不過什麼?”馮治安焦急了。
“既然把一六六師調來,以小弟的資望難當指揮之責,懇請總座親臨前線,坐鎮指揮。”
馮治安最怕何基灃到關鍵時刻撂挑子,按說馮治安也是打過大仗,見過大世麵的,並且自感寶刀未老,50剛出頭的人,正值幹大事業的時候,以他的體力、精力、經驗,指揮一場防禦戰,綽綽有餘。可是,他決意不出這個頭,因為他已經看出任憑再高明的棋手,也下不贏徐州城下這盤棋,運河防線,不管交給誰指揮,斷然擋不住共軍強大的攻勢。到頭來隻能當劉峙的替罪羊。馮治安已屆不惑之年,又深諳龜鱉長壽的秘決,他才不會去當別人的替死鬼呢!因此,他連忙好言安慰:
“芑蓀,千萬別多心。一六六師是我要來的,歸你指揮,也是跟劉長官說妥了的,請務必不要推辭。”
“既然如此,我勉力而為吧。但是我想一六六師裝備精良,火力強,來了,就讓他們接替一線防務,和共軍拚一拚。”
“不行吧,他們對防區情況還不熟悉,他們隻能放二線。”
“讓弟兄們在前麵拚,嫡係部隊放在後頭,弟兄們心裏是什麼滋味啊!”
“到這種關頭,就不要分你我了。這樣吧,一六六師還有兩三天才能空運完畢,在此之前,作綏區總預備隊,暫留徐州。等他們全部到齊後,再開到賈汪。你看好不好?”
“總座既然決定了,我沒二話。”何基灃當然不用二話了。等兩三天後,他們恐怕就不必來了。他微笑著放下電話,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