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落下的黃瓜
黃伯韜大氅高靴、氣宇軒昂地在高級將領們的擁戴下,順著交通壕,出碾莊向北走去。他要巡視二十五軍陣地。但令隨員們頗為不解的是,他的右手不是握著指揮刀或勃朗寧手槍,而是握著一條尺把長的黃瓜。
這幾天黃伯韜不再爬上屋脊了。爬也沒用,徒增些煩惱。這兩天他的情緒高昂了一些。前天從天而降的那位空軍少校,隻要一見解放軍進攻,就通過地對空電台呼喚空軍。自家人,好說話,空軍隨叫隨到,委實幫了大忙,不僅遏止了解放軍的進攻,居然還奪回了幾個陣地。
昨天,邱清泉、李彌兵團已攻至大家,雖然再沒有前進過,總還能聽到炮聲。比起數月前被圍於帝丘店,情景相同,但現今手下部隊要多些。而且,總統關切至殷的拳拳之心,黃伯韜是深有感觸的。
他搖了搖右手的黃瓜。
原來,那位空軍少校投下電台時,還投下了兩條頂花未褪、嫩刺纖纖的黃瓜。那黃瓜是溫室裏培養出來的,在這陰寒蕭森的節令實屬罕見。少校告訴黃伯韜,是總統命令他帶來的。黃伯韜很感激,當即吃了一條,另一條就舍不得吃了。他天天拿在手上,滿陣地轉悠,如抱著一根玉如意的仙道在雲遊凡世。黃瓜有些蔫了,小刺被磨得精光,漸漸地發起黑來,可黃伯韜還是拿在手上。他覺得拿著這根黃瓜,心裏就踏實些,好像溺水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纜繩。
二十五軍陣地就在眼前。
黃伯韜是靠顧祝同交給他的二十五軍立足“中央”、再造金身的,所以感情到底不同。碾莊戰鬥最激烈的時候,他總是關心他的二十五軍,並到二十五軍直接指揮,以防不測,斷了自己的香火。
二十五軍軍長陳士章,鼻懸口闊,龍眉虎眼,棱角鮮明,如神刀鬼斧信意砍來。那偏高的身坯和洪鍾般的嗓門常使部屬畏懼得敬而遠之,黃伯韜和陳士章在一起,相形有些見細,隻像個穩重憨實的軍需官。
陳士章陪著黃伯韜,在二十五軍已經相當擁擠的陣地上磕磕碰碰地走著。
天空傳來飛機的轟鳴聲。黃伯韜抬起頭來,原來是一架形隻影單的運輸機。飛機飛臨碾莊,在空中盤旋起來。士兵們伸長脖子等著投下什麼食物。白光一閃,飛機裏彈出一團小得可憐的東西。
原來是蔣介石寫給黃伯韜的親筆信。
煥然司令弟勳鑒:
此次徐淮會戰,實為我革命成敗國家存亡最大之關鍵,務希嚴督所部切實訓導,同心一德,團結苦鬥,期在必勝,完成重大之使命,是為至要。順頌戎祉。
各軍、師長均此
中正手啟
黃伯韜讀罷淒然一笑,遞給陳士章。陳士章草草地看了一遍,抬頭望著那架總在空中轉圈的飛機,說:“恐怕統帥部來人在空中視察呢。”
黃伯韜背起手向空中張望。那條黃瓜在背後一撅一撅,好似一根細小的尾巴。
顧祝同來到碾莊上空。他給黃伯韜投下蔣介石的親筆信後,命令駕駛員降低飛行高度。
顧祝同靠著舷窗看清了黃伯韜兵團防區內的一個個村莊,也看清了徐東增援部隊的陣地。他的拳頭幾乎要捏出水來。邱、李兵團離碾莊不足十公裏,為什麼就是打不進呢?難道共軍真的是銅牆鐵壁嗎?從江西“圍剿”到皖南事變,顧祝同與共軍作戰屢見不鮮,那時他並不曾覺得共軍有多大的力量。
可是,當飛機飛得更低一些,他看到黃伯韜兵團的四周人山人海,如一片片黑壓壓的螞蟻正匆忙地分割一隻死蟲屍體的時候,他的心裏怦怦悸跳。共軍哪來這麼多人?大許家一線,共軍的陣地壁壘森嚴。要突破這樣的防線,除了學商震掘開黃河花園口與之同歸於盡,恐怕別無他望。
顧祝同示意駕駛員,他要和黃伯韜通話,他麵前的指示燈亮了,他聽到了黃伯韜激動得似乎要哭出來的聲音。
“總長!”黃伯韜拿著話筒,望著蒼天,似乎站在了上帝的麵前。
“煥然!”顧祝同說,“身體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