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踏上征程(3 / 3)

沈複明本來一臉不快,被他一說,怒極反笑:“這麼說,是我記不清楚自己說過的話!或者說,我的指示精神和黨的方針政策有了衝突的地方?”

劉副書記一聽壞了,怎麼這麼傻,哪裏能當麵指出領導的不對?領導對是領導的,領導不對是下屬的,出了任何問題任何失誤都是因為下屬執行不利,工作不認真造成的,怎麼會是領導的指示精神出了差錯。他當時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檢討:“對不起,沈書記,是我工作失誤,是我沒有記清領導的指示精神,是我工作不細致,態度不認真,執行不到位。”

“你既然知道錯了還敢狡辯,還想試圖逃避責任?劉副書記,你的原則和黨性去了哪裏?你的操守和品行又出了什麼問題?你們河東區的黨群建設在你的領導下,宣傳工作和幹部考核工作都圓滿完成了目標?具體是如何實施如何推行的,要有詳細的事例說明,不是你這樣空洞的泛泛之談!”沈複明拍案而起,將材料一下子摔到劉副書記麵前,“好好反省一下,再做得不到位的話,我會向常委會提議調整你的工作。”

聽到沈複明直接稱呼他的職務“劉副書記”時,他就感到不妙。平常沈書記一向是和藹可親地稱他為小劉,或者稍微嚴肅一點的場合就叫劉書記,這一次非常直接地叫他“劉副書記”,顯然沈書記對他的不滿達到了頂點。等到最後聽到說要調整他的工作,差點嚇得他站立不穩癱軟在地上。沈書記在章程市是說一不二的,他說的調整工作恐怕是讓他到政協或人大去養老。

“沈書記,我,我,我錯了……”在沈複明的積威之下,他連話都說不完整,隻能不停地點頭哈腰,臉上的笑比哭還要難看。

“出去!”沈複明看也不看他一眼,大聲喝道。

黨政兩套班子的一把手都脾氣大得嚇人,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唯恐撞到槍口上,被一槍打中的感覺可不好受,沒人願意自討苦吃。幸好市委書記也好,市長也好,都發了一天火就又恢複了正常,不過沒人敢掉以輕心,誰也不知道在平靜之下掩藏著怎樣的風暴。

要說對宋朝度一點意見也沒有,胡增周也清楚他做不到如此大度,盡管他也知道其實要埋怨,也埋怨不到宋朝度,畢竟他也是自身難保。但胡增周卻有隱隱的猜測,認為宋朝度不可能事先沒有聽到一點錢錦鬆要空降的風聲,他之所以秘而不宣,就是為了讓他完成承諾,讓李丁山得以順利上任壩縣縣委書記。

不過等他非常憋悶地發了一通火之後,又聽說了沈複明的失態,心裏就平衡了許多。比起他沒有接任市委書記的損失,沈複明沒有如願得到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一職才是巨大的失落和打擊,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沈複明臉色鐵青、怒不可遏,如同一頭咆哮的獅子一樣,不由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

眼光要放長遠一些

到底要不要赴李丁山的宴?胡增周接到李丁山電話一個小時後,還沒有拿定主意。

雖然他能當上章程市市長,也是因為宋朝度對他比較欣賞,為他說了不少有力的肯定的話,但他和宋朝度的關係還算不上親密,因為後來有幾次他找宋朝度表示忠心,卻被他委婉地回絕,讓他很是鬱悶了一段時間。現在宋朝度失勢,他也抱著知恩圖報的想法,在和沈複明的幾次交鋒之後,又在其他地方做了一些讓步,才替他拿到了壩縣縣委書記的位子,也算是回報他的知遇之恩。但是現在,有必要和李丁山走近,讓省裏的人誤認為他還和宋朝度站在一起嗎?

宋朝度好像才四十三歲?胡增周猛然打了個激靈,又突然想到沈複明本來是高成鬆的人,不也是沒當上省委秘書長,而被京城來的人替代了?看來,宋朝度的失勢或許隻是暫時的,他比自己還要小七歲……七年,順利的話,到五十歲的時候,宋朝度說不定就是一省大員了。做人,目光還是要放長遠一些好,就算省裏把他當成宋朝度的人又怎麼樣?錢錦鬆的事情不也說明,高成鬆並不能在燕省一手遮天,京城空降錢錦鬆,看似是京裏有意安排人進燕省來平衡局勢,誰又敢說燕省中有人不是在和京城一呼一應,故意以退為進示人以弱?

想到得意處,胡增周幾乎笑出聲來,沒想到自己的政治智慧經過這一次變故,一下子變得更善於從複雜的局勢中發現蛛絲馬跡,進步,巨大的進步。他亮出他特有的洪亮的嗓門,衝外麵喊了一聲:“小牛,進來一下。”

牛欣亮是胡增周的秘書,今年三十一歲,個子不高,人長得挺精神,他敲門進來,恭敬地問道:“胡市長,什麼事?”

“給李丁山打電話,等他到了章程市後,直接去紫氣閣安定苑。”

下午一點多從燕市上的高速,到下午三點就到了京城,然後一路飛馳不停,又開了三個多小時才趕到章程市。車駛入章程市時,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抬眼望去,大街上的汽車之少。

正值下班時間的章程市,交通狀況出人意料的好,下了高速不到一刻鍾就趕到了紫氣閣。紫氣閣位於章程市市郊,偏僻而且安靜,類似於一棟莊院,從外麵看上去如同民宅,大門緊閉,看不到裏麵的布置,聽不見裏麵的聲音。李丁山的車是外地牌照,所以在門口被人攔住,夏想急忙下車,說是胡市長的客人,對方才馬上換了一副笑臉,揮揮手打開了大門。

裏麵的布置以紫色為主,是一處占地不下十畝的院子,院子東麵有一排平房,仿古設計,有門廊立柱,描紅畫彩,總體以紫色為主,怪不得叫紫氣閣,又坐落在東方,取紫氣東來之意。

停好車,賈合還要跟來,李丁山沉吟一下,停下腳步說道:“你找服務員安排一個安靜的地方,自己吃點東西。”

賈合一愣,然後看了夏想一眼,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夏想沒說什麼,賈合慢慢也要適應這種轉變,他身為秘書在一些場合可以出現,賈合身為司機則不能和市長同席,不合規矩。

夏想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李書記,我去合適嗎?”

“沒關係,胡市長肯定也帶秘書,在電話裏我聽牛秘書的意思,他也會陪胡市長一起過來。”

李丁山的步伐堅定,自從接到胡增周的秘書牛欣亮的電話之後,他的心情就好了許多。胡增周同意私下裏和他見麵,也是一種認可,表明了一種態度,讓他安心不少。

安定苑位於東排平房的中間,李丁山進去坐下之後,親自給牛欣亮打了一個電話,通知一聲他們已經到了。二人就先坐下,簡單洗漱一下,去去一路的風塵之色,又喝了一會兒水,解解乏。

房間內布置得非常古樸典雅,清一色的仿古家具,古色古香,牆上還掛滿了名人字畫,雖然是贗品,但也可以看出頗有幾分功力。再想到此地的幽靜和偏遠,夏想豁然開朗,此處即使不是胡增周的私人產業,也和他有密不可分的關係。恐怕不管是紫氣閣整體的布局,還是安定苑房間內的布置,都是胡增周風格的體現。

夏想暗笑,胡增周胡市長也是一位附庸風雅的妙人。

半個小時後,胡增周和牛欣亮如約而來。盡管胡增周刻意沒有讓牛欣亮提前打個電話,盡力表現出隨和的一麵,不過夏想卻想得周到,一直留心細聽外麵的聲音,聽到大門一響,就提醒李丁山一聲,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門口,站到台階下麵迎接胡市長。

胡增周倒沒有拿架子,車一停穩就下了車,人未到,爽朗的笑聲就撲麵而來,他伸出右手,說話聲音洪亮而熱情:“李書記一路辛苦了,怎麼樣,感覺章程市的氣候還涼爽吧?章程市就有這一點好處,夏天氣候宜人,比起燕市可是涼快多了。”

李丁山急忙握住胡增周的手:“給胡市長添麻煩了,我們貿然前來,沒耽誤胡市長的事情吧?”

胡增周擺擺手:“早就盼著你這員幹將來了,鼎鼎大名的國家級報社的大記者,燕省記者站站長,我可是久聞大名,聽宋秘書長說你要來壩縣,我是舉雙手歡迎。”

李丁山一路上一直擔心胡增周會對他不冷不熱,沒想到一見麵就熱情有加,好像故友重逢一樣,多少讓他有點吃驚。不過他也不是初入官場的愣頭青,怎會被對方分不清真假的熱情所迷惑,也就順勢說了幾句謙虛、客套的話,二人又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夏想和牛欣亮,四人中胡增周最先,夏想最後,進了包間。

坐下之後,胡增周也沒多問,就自作主張點了菜,說是要一盡地主之誼,讓李丁山嚐嚐章程市的地方特色。胡增周如此安排,既顯示出他的強勢,又給人一種熱切和隨和。李丁山自然沒有異議,點頭附和,又寒暄幾句,上了菜之後,李丁山端起酒杯:“借花獻佛,我敬胡市長一杯,我先幹為敬,胡市長請隨意。”

胡增周倒也幹脆,一口喝幹,夏想伸手想要倒酒,卻被牛欣亮製止,他一隻手輕輕壓住夏想的酒壺,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以居高臨下的口氣說道:“我來,你請坐。”

牛欣亮耐人尋味的態度讓夏想心中一動。

功夫在書法之外

難道牛秘書對他有意見?夏想不明就裏,想了想,不認為和他有什麼矛盾和衝突,而且又是初次見麵。

隨後一想也就釋然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習慣,也許胡市長不喝別人手中倒的酒,他坐回座位,點頭一笑,明顯看出牛欣亮眼中對他的不屑。也可以理解,市長秘書至少也是科級幹部,縣委書記按說連配備秘書的資格都沒有,就算有,也頂多是股級,甚至沒有級別,自然和一放外任就是縣局一把手的市長秘書不能相比。

胡增周假裝沒看見剛才發生的一切,繼續和李丁山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比如,燕市現在的發展如何了,他在國家級報社時都發過哪些有影響的稿子,從京城過來一路上高速路是否好走,等等。李丁山心中不耐煩,又不好流露出來,隻好有問有答地應付著,也不知胡增周扯一些閑篇究竟是什麼意思。

對於胡增周的履曆,夏想也了解一些,知道他是鄰省齊省人,後來考上了燕省大學,大學畢業後就留在燕省,步入了政壇,一步步走到今天,可以說他一直沒有離開燕省,算是半個燕省人了。所以聽他有意無意總是提及燕市和報社,又聯想到今天的紫氣苑的格局和布置,他心中有了一點認識。

夏想借起身倒水的機會,一抬頭看到牆上一幅字,是柳體的毛筆字,筆力蒼勁,頗有幾分功力,寫的是一首自勉詩:“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宜自勉,歲月不待人。”錄自陶淵明的《雜詩》之一,下麵沒有署名。

他一手拎著水壺,一手端著茶壺,出神地站在這幅字麵前,半天沒有移動腳步,李丁山責怪說道:“小夏你怎麼回事,快給胡市長添水,別發愣呀!”

牛欣亮從一見麵就不太喜歡夏想,因為他看得出來李丁山對夏想的器重,遠勝過胡增周對他的信任,而且夏想還年輕得過分,二十歲出頭的毛頭小夥子給縣委書記當秘書,當司機都嫌年輕。秘書是做什麼工作的,是細心、周到、耐心和能力的綜合體,是領導的傳聲筒,是領導形象的代言人。他這麼年輕,懂得什麼叫細節之處見功夫,細微之處見水平?至少要學上三五年才能練出充分領悟領導意圖的眼力。

牛欣亮二十六歲時才從秘書科被當時的縣委書記胡增周選中,當了他的秘書。當時他已經在秘書科待了三年,沒有得到任何一個領導賞識,所以他對胡增周的知遇之恩心中懷有深深的感激。後來胡增周升了副市長再到市長,他也一直跟在胡增周身邊,級別也由副科提到了正科。隻是讓他一直心中不安的是,胡市長盡管對他還算不錯,不過始終沒有把他當成心腹,總有一種淡淡的疏離之感。

雖然他還身兼政府辦公室綜合科科長一職,不過一心對政府辦公室副主任一職心生向往,如果能提當上副主任,再升到半格提到副處,也算沒有白跟胡增周一場。讓他失望的是,自從他升到科級之後,胡增周似乎已經忘記了他對上進的要求,將他放到了科級的位置上三年,竟然沒有要升上半級的動靜。

人的心理有時也確實奇怪,就是因為牛欣亮感覺夏想當上縣委書記的秘書,比他當時年輕許多,心態就不免有些失去平衡。當夏想傻呆呆地站在一幅字畫麵前,忘記了一個秘書的責任,隻顧不合時宜地入迷地欣賞之時,他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起身上前從夏想手中接過水壺,給胡增周和李丁山續上水,以過來人的口吻說道:“小夏還年輕,胡市長和李書記別怪他,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年輕需要時間成長。我當年一開始給胡市長當秘書時,也沒少犯過錯誤,多虧胡市長寬宏大量,給了我改正的機會,才讓我有了今天一點點的成熟。”

牛欣亮一番話既不動聲色地給胡增周戴了高帽,又好像好心地替夏想說話,同時又暗示了他跟了胡增周很長時間。至於胡增周和李丁山如何解讀,他當然希望是讓胡市長記起他的功勞。

胡增周笑而不語,李丁山一臉怒氣,正要開口訓斥夏想幾句,不料夏想先承認了錯誤:“對不起,李書記,一時走神了。對不起,胡市長,讓您見笑了。主要是這幾個字寫得格外傳神,頗有柳體的神韻,雖然沒有署名,不過好像是一位書法大家的手筆。”

胡增周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夏想幾眼:“小夏也懂書法?說說看,這些字有哪些優點和不足?”

夏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可不敢在胡市長麵前賣弄,再說我也隻是喜歡書法,隻知道一些皮毛,怎麼敢在領導麵前亂說?”

李丁山一臉狐疑地看了夏想幾眼,想說什麼又忍住不說,他知道夏想不是惹事添亂的人,也許另有目的。胡增周寬厚地笑,以十分寬容大度的口氣說道:“李書記,我們都從年輕的時候走過,所以要允許年輕的同誌犯一些錯誤,要寬容愛護他們,對不對?尤其是夏想,剛才不過是愣神,這根本就不叫犯錯誤,誰還不允許下屬在領導麵前愣個神不成?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們在上麵開會的時候,下麵有的同誌打盹,難道我們還要把他們趕出去?要允許小夏同誌說實話,說真話,對不對?”

胡增周的話說得既有官腔,又隨意,讓李丁山無話可說,隻好衝夏想點點頭:“今天的任務,就是和胡市長見個麵,認識一下,請胡市長對我今後的工作多多支持。不過既然是坐到一起說話,說些題外話也沒什麼。”李丁山的言外之意是想告訴胡增周,他希望聽到他的表態。胡增周卻好像沒有聽見一樣,又衝夏想說道:“來,今天不談工作,隻談書法,說來聽聽。”

李丁山努力掩飾自己的失望,低頭吃菜。

夏想露出了靦腆羞澀的笑容,回頭指著牆上的字說道:“陶淵明這首詩是自勉詩,詩言誌,由錄寫此詩就可以看出書寫之人勤奮自勉。起筆筆酣墨飽,勾畫飽滿,極有氣勢,中間筆鋒一轉,又寫得筆走龍蛇,筆勢變為雄健灑脫,最後幾筆鐵畫銀勾,給人以力透紙背的淋漓之感。全詩一氣嗬成,中間沒有停頓,就算讓當代大書法家見到,也要將它評為上乘之作。”

胡增周聽得目瞪口呆,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幾乎要拍案而起大聲叫好,強行壓下內心的欣喜,努力表現出一臉的平靜,說道:“小夏點評得倒是有模有樣,是不是自幼愛好書法?”

胡市長的癢處

夏想謙虛地說道:“胡市長過獎了,我哪裏會點評書法?隻不過是看到好字有感而發罷了。胡市長好眼力,我確實從小就學習書法,不過字寫得不強,倒是見多了許多書法家的名帖,就養成了一個不好的習慣,一見到喜歡的書法就走不動,讓胡市長見笑了。”

“過分謙虛就是驕傲了,小夏,年輕人要保持朝氣,要敢於開口,要多開口,別怕有失誤,隻有敢說敢做才會有進步,是不是?”胡增周目光炯炯地看著夏想,臉上浮現出自得的笑容。

夏想看在眼裏,心中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說道:“我今後一定要在胡市長和李書記的領導下,努力提高自己的工作水平,不辜負領導的期望。”

胡增周假裝不高興地說道:“剛才不是說過了,今天不談工作,隻是聊天,對了小夏,今年多大了?老家是哪裏的?學的什麼專業?”

胡增周放下市長的身份,如同一個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一樣,問了一大堆無關緊要的問題,甚至還開玩笑似的問他有沒有女朋友。李丁山在一旁心中莫名其妙,不知道胡增周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而夏想有問必答,十分恭敬地回答了胡增周的每一個問題,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好像就在一問一答之間拉近了不少。

夏想豈能不清楚胡增周心中所想,所以在感覺到火候差不多的時候,就又不失時機地將話題引到了牆上的字上:“對了胡市長,國內的書法大家我都臨摹過他們的作品,對他們的筆跡也能看出一二,這牆上的字已經有了大家的風範,但沒有署名,不知道是哪個名家的作品?”

“什麼名家,嗬嗬,書法界的無名小卒罷了。”也不知是喝酒的緣故,還是興奮過度,胡增周滿麵紅光,說話時眉毛抖動,一臉的神采飛揚,“是我一個多年的老朋友的字,我覺得寫得還過得去,馬馬虎虎,就拿來掛在這裏了,用來自勉。說起來掛在這裏也有不短時間了,別人頂多說幾個好,具體好在哪裏,又說不上來,隻有小夏你還算有些見解,點評得頭頭是道。不過依我看,雖然還算中肯,不過還是過了,還是過讚了,嗬嗬……”

李丁山獨飲一杯,低下頭,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心道夏想這個小夥子,真讓人不省心呀,不過別說還真是一塊好材料。

牛欣亮在一旁賠著笑,不過笑容有些僵硬,眼神冷冷地看著夏想,恨不得上前一腳把他踢開,讓他離得越遠越好。他跟了胡增周四五年了,胡增周從來沒有如此談笑風生和他說過話,從來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偶爾開開玩笑,也是在熱情之中總透著一股淡淡的刻意保持距離的感覺,哪裏像現在和夏想說話,簡直就和拉家常一樣親切,不禁讓他妒火中燒。

牛欣亮的神情夏想盡收眼底,也看出了他的不快。夏想暗暗替牛欣亮惋惜,身為秘書,不是不能有自己的原則,但至少和領導在一起的時候,一切要以領導的喜好行事,就算不明顯流露出諂媚和討好的舉動,也要不和上司唱反調才行。牛欣亮的假笑連他都能看得出來,胡增周浸淫官場多年,目光如炬,心裏肯定和明鏡一樣。

最後賓主盡歡,分手的時候,胡增周握住李丁山的手說道:“市委市政府歡迎李書記來壩縣任職,以後有什麼困難就提出來,市委市政府會想法解決。明天就到市委報到,和沈書記見個麵,然後就由組織部的人陪同到縣裏,盡快開展工作,將壩縣的經濟提高到一個新的台階。”

自始至終,胡增周都沒有提他的個人身份對李丁山的支持,讓李丁山多少有些失望。等胡增周一走,三個人找了一家賓館住下,沒有住在市委市政府的招待所,是擔心讓沈複明知道他們暗中和胡增周接觸。

坐在車上,胡增周心中的喜悅還沒有消散。有三四年了吧,他領到紫氣閣安定苑吃飯的人形形色色也不下上百人,商人也有,高官也有,文化方麵的權威人士也有,卻沒有一個人對掛在牆壁上的字吸引得走不動腳步,讓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字寫得太醜,拿不出手。有心取下來,又按捺不住藏在內心深處的讓人賞識的心理,讓他不得不感慨,身為市長,寫得一筆好字,卻又不能堂而皇之地署上名字,要是讓別人看在他市長的頭銜上稱讚幾句,也不知是不是出自真心,也是一種遺憾。

好像閑來無事練練書法,是人大和政協的老人專利,胡增周心中還隱藏著一個小小的私心,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愛好書法,也是不想有不利的傳言流出。但他又是附庸風雅之人,對自己所寫的字又十分自信,就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掛在安定苑中,不署名,讓別人去猜去暗地裏欣賞,看有多少人識貨。

沒想到呀沒想到,以前也有人說過幾句好話,但都是泛泛而談,顯然沒有說到點子上。而夏想,這麼年輕的一個小夥子,對他的書法點評得非常中肯,一句有大家風範讓他喜不自禁,差點當場將夏想引為知己。一個暗中練習書法十餘年的人,再認為書法不過是自娛自樂、陶冶情操的業餘活動的同時,也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想得到別人認同又不能明說,心中就一直癢得難受,突然來了一個年輕得過分的小夥子,幾句話就說到了他的癢處,怎能不讓他有一種美夢成真的喜悅?胡增周微閉眼睛,十分享受這種突如其來的成就感,不知不覺臉上就流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牛欣亮坐在前排,偷偷回頭看了一眼胡增周的表情,心中的不滿就不由自主說了出來:“胡市長,李書記有投靠您的意思,他倒是挺有誠意,不過他的那個秘書就水平一般了,在領導麵前走神了不說,還胡亂點評書法,好像他多有本事一樣,簡直是一派胡言……”

胡增周猛地睜開雙眼,不悅地說了一句:“話多……”然後又對司機說道,“小王,在前麵把小牛放下,我還有點別的事情,就讓他先回去吧!”

牛欣亮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穀底。

在賓館的房間內,夏想三人坐下喝茶,李丁山興致不高,本以為胡增周答應赴宴,就表明了一種態度,哪怕隻是含糊地表態,也會讓他心安不少。誰想胡增周隻是閑聊,一點也不提對他工作上的支持,甚至連宋朝度的名字都沒有提,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忘記了宋朝度的提拔之恩,難道胡增周目光短淺到過河拆橋的地步?

當然在官場上過河拆橋的事情屢見不鮮,但是好歹宋朝度還是省委農工部長,胡增周就一點麵子也不給?

李丁山看了看坐在一旁喝茶的夏想,忽然笑了:“小夏,牛秘書好像對你有意見?”

關鍵還是自身要硬

夏想也看出了胡增周對牛欣亮不遠不近的態度,能和胡增周拉近關係,引起了牛欣亮的反感也是沒有想到的事情。即使以後牛欣亮有意無意在胡增周麵前說他壞話也沒辦法,總不能為了照顧他的感受而放棄一個絕佳的獲得胡增周好感的機會吧?

事分輕重,牛欣亮要不識趣,真要以後在胡增周麵前搬弄是非,盡管頭疼一些,夏想也不怕他能掀起什麼風浪。

“他倒不足為慮,隻是胡市長的態度模棱兩可,李書記來之前,沒有和宋秘書長溝通一下嗎?”夏想其實對胡增周的表現並不意外,現在形勢並不明朗,他就算是做給宋朝度看,也不會明確表態。現在主動權在他手中,拖上一拖對他有利。一要看李丁山到底有沒有能力和手腕,二要看沈複明對李丁山的態度。如果沈複明對李丁山不聞不問,他再出手拉攏,更能讓李丁山感激。要是沈複明對李丁山大加打壓,他也許會作壁上觀,看李丁山背後有沒有人大力支持,也看看宋朝度還有多少影響力。當然出於對自身分量和前途的考慮,他恐怕也會在恰當的時候,小心地提點李丁山一下。

其實說起來就是簡單的一句話,打鐵還要靠自身硬。隻要李丁山能力過人,手腕靈活,再有背後有人撐腰,胡增周放下身段主動向他示好也不算什麼。

夏想還是微微歎息一聲,李丁山其實人是不錯,缺點是:一是遇事稍嫌急躁,兩次生意的失敗就證明了這一點;二是心軟,關鍵時候不夠果斷。要不憑借他的關係網和人脈,現在應該已經可以升到報社副總的位子了。

“你怎麼看今天胡市長的態度?還有,那幅字應該是出自胡市長之手吧?行呀小夏,你剛才那一手挺高明,差點把我也給騙了。你不露痕跡地奉承了胡市長的字,想必他一定非常高興,對你也有知音之感,說起來這個倒是今天最大的收獲。”李丁山想起夏想當時的神態,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來時問了朝度胡增周是什麼立場,朝度說靜觀其變。”

夏想將他心中所想一股腦地說給李丁山,現在不是藏著掖著的時候,李丁山不能總帶著顧慮上任,他也顧不上李丁山會多想,勸道:“李書記不用過於擔心胡市長的態度,他不會靠到另一邊,因為他以前沒有機會,現在形勢大變,就更沒有機會了。就算宋秘書長降了格,現在人人避之不及,但他年輕,還有時間。所以相對另一邊的排擠,即使靠近宋秘書長會給胡市長帶來不利的影響,但兩害相權取其輕,胡市長除非不想進步,去做中間派,想要進步的話,就必須站隊。”見李丁山臉色舒展開來,夏想一副耍賴的樣子又說道,“胡市長前來吃飯已經說明了立場,難道人家堂堂的市長還要向一個縣委書記說說知心話?李書記,像我這樣的小秘書要經常向領導表明堅定不移地跟著領導步伐的立場,人家可是大市長,說一些場麵話,也是要保持市長的姿態。”

李丁山開心地笑了:“小滑頭,跟我還耍心眼?夏想,我不是從基層做起的書記,你跟我在一起沒那麼多講究,我們來壩縣隻有一個目的,雁過留影,人過留名,攜手共進,做出一番成績出來。”

李丁山一臉堅決,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氣勢。

賈合坐在一旁,隻是喝茶不說話,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李丁山和夏想所說的話,在他聽來猶如天方夜譚,他根本就聽不明白兩個人在討論什麼。一直聽到最後他算是明白了一點,李丁山感覺到胡市長不太支持他,有些擔心,夏想把事情看得十分透徹,反而勸說李丁山放寬心。

李丁山心情好了起來,夏想卻有點小小的擔憂,李丁山一點也不強勢,他跟著這樣一個優柔寡斷的縣委書記,也不知道是好是壞?轉念一想,李丁山要是過於強勢的話,在他身邊恐怕也沒有出頭之日。隻是如此一來,他必須事事考慮得比李丁山還要周全,還要長遠,確保在他羽翼未豐之前,讓李丁山走得更穩妥一些。

夏想心中有一個疑問始終揮之不去,依照李丁山的性格和能力,確實更適應在報社發展,為什麼宋朝度非要讓他從政,難道其中還有更深的考慮或者李丁山還有不為人所知的背景讓宋朝度看重?

第二天一上班,李丁山正式到章程市委組織部報到,隨後又和沈複明、胡增周見麵,走過了正常的程序,市委決定由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張淑英陪同李丁山前往壩縣上任。

章程市委和市政府不分家,在一個大院辦公。機關大院有些古老,牆麵都有些剝落,不過裏麵的樹木倒是茂盛,鬱鬱蔥蔥生長得非常茁壯,都非常粗大,一看就知道有些年頭了。夏想和賈合就在一棵粗大的槐樹下說話。

“小賈,你也該找個媳婦了吧?要不讓李書記幫你在燕市找一個,然後帶過來。要不在壩縣一待三四年都有可能,你還能等得及?”夏想挑輕鬆的話題對賈合說。

賈合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急,不急,著什麼急!我現在什麼都沒有,誰願意跟我?還是等我攢點錢,起碼有了娶媳婦的資本再考慮終身大事。”

“要兩手準備,一邊談著戀愛,一邊攢著錢,要不等你錢攢夠了,好女人都嫁人了……”

“別光說我,得說說你,夏想,你和肖佳之間是不是有點事?”一提別人,賈合就少了靦腆多了興奮,臉上也露出八卦的神情。

肖佳?想起一夜溫情,想起肖佳的溫存和溫香軟玉,夏想心中驀然升騰起一團火焰,差點讓他在賈合麵前露怯,幸好關鍵時刻又恢複了正常:“肖佳很漂亮,和我年紀也差不多,要是有機會,也是挺不錯的朋友,可惜的是,我和她接觸時間太短了,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這話是說給賈合聽的,無意中從嘴中說出,卻讓夏想也吃了一驚,他和肖佳之間,到底有沒有感情?究竟有沒有結果?兩個人在一起能走多遠?

恐怕他和肖佳心中都沒有底。

不可否認,他對肖佳有一些好感,要說也有一些喜歡,恐怕還是一種對美女的發自天然的喜歡,而和真正的兩情相悅相距甚遠。最主要的是,夏想始終覺得對肖佳並不了解,在她潑辣、大膽的性格之下,或許還隱藏著某些不為人所知的秘密。就算給他時間,夏想也沒有信心能真正走進肖佳的心裏。而肖佳之所以給他,恐怕還是因為他在百姓河邊救過她,又毫不猶豫地借錢給她,在公章的事情上替她隱瞞,再加上她被文揚逼迫過緊,她的內心深處迫切需要一個可以依賴可以信任的人。

夏想不過是那個在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時間出現的人罷了,他可從來不認為他有魅力讓女人花癡到不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