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誼新書卷九(1 / 3)

賈誼新書卷九 大政上

聞之於政也,民無不為本也。國以為本,君以為本,吏以為本。故國以民為安危,君以民為威侮,吏以民為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為本也;聞之於政也,民無不為命也。國以為命,君以為命,吏以為命。故國以民為存亡,君以民為盲明,吏以民為賢不肖。此之謂民無不為命也;聞之於政也,民無不為功也。故國以為功,君以為功,吏以為功。故國以民為興壞,君以民為強弱,吏以民為能不能。此之謂民無不為功也;聞之於政也,民無不為力也。故國以為力,君以為力,吏以為力。故夫戰之勝也,民欲勝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則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則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戰,民不欲勝,則莫能以勝矣。故其民之為其上也,接敵而喜,進而不能止,敵人必駭,戰由此勝也;夫民之於其上也,接敵而懼,必走去,戰由此敗也。故夫災與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嗚呼!戒之!戒之!夫士民之誌不可不要也。嗚呼!戒之!戒之!

行之善也,粹以為福己矣;行之惡也,粹以為災己矣。故受天之福者,天不功焉;被天之災,則亦無怨天矣,行自為取之也。知善而弗行謂之不明,知惡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與有德;天有常災,必與奪天時。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於今,與民為仇者,有遲有速而民必勝之。知善而弗行謂之狂,知惡而不改謂之惑。故夫狂與惑者,聖王之戒也,而君子之醜也。嗚呼,戒之!戒之!豈其以狂與惑自為之?明君而君子乎,聞善而行之如爭,聞惡而改之如仇,然後福災可離,然後保福也。戒之!戒之!

誅賞之慎焉,故與其殺不辜也,寧失於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則附之去已;夫功也者,疑則附之與已。則此毋有無罪而見誅,毋有有功而無賞者矣。戒之哉!戒之哉!

誅賞之慎焉,故古之立刑也,以禁不肖,以起怠惰之民也。是以一罪疑則弗遂誅也,故不肖得以改也;故一功疑則必弗倍也,故愚民可勸也。是以上有仁譽而下有治名。疑罪從去,仁也;疑功從予,信也。戒之哉!戒之哉!

慎其下,故誅而不忌,賞而不曲,不反民之罪而重之,不滅民之功而棄之。故上為非則諫而止之,以道弼之;下為非則矜而恕之,道而赦之,柔而假之。故雖有不肖民,化而則之。故雖昔者之帝王,其所貴其臣者,如此而已矣。人臣之道,思善則獻之於上,聞善則獻之於上,知善則獻之於上。夫民者唯君者有之,為人臣者助君理之。故夫為人臣者,以富樂民為功,以貧苦民為罪。故君以知賢為明,吏以愛民為忠。故臣忠則君明,此之謂聖王。故官有假而德無假,位有卑而義無卑。故位下而義高者,雖卑貴也;位高而義下者,雖貴必窮。嗚呼!戒之哉!戒之哉!

行道不能窮困及之。夫一出而不可反者,言也;一見而不可得掩者,行也。故夫言與行者,知愚之表也,賢不肖之別也。是以智者慎言慎行以為身福,愚者易言易行以為身災。故君子言必可行也然後言之,行必可言也然後行之。嗚呼!戒之哉!戒之哉!

行之者在身,命之者在人。此福災之本也。道者福之本也,祥者福之榮也。無道者必失福之本,不祥者必失福之榮。故行而不緣道者,其言必不顧義矣。故紂自謂天王也,桀自謂天子也,已滅之後,民以相罵也。以此觀之,則位不足以為尊,而號不足以為榮矣。故君子之貴也,士民貴之,故謂之貴也;故君子之富也,士民樂之,故謂之富也;故君子之貴也,與民以福,故士民貴之。故君子之富也,與民以財,故士民樂之。故君子富貴也,至於子孫而衰,則士民皆曰:“何君子之道衰也?數也。”不肖暴者禍及其身,則士民皆曰:“何天誅之遲也?”夫民者萬世之本也,不可欺。凡居於上位者,簡士苦民者是謂愚,敬士愛民者是謂智。夫智愚者,士民命之也。故夫民者,大族也,民不可不畏也。故夫民者多力而不可適也。嗚呼,戒之哉!戒之哉!與民為敵者,民必勝之。

君能為善,則吏必能為善矣;吏能為善,則民必能為善矣。故民之不善也,吏之罪也;吏之不善也,君之過也。嗚呼!戒之!戒之!

故夫士民者,率之以道,然後士民道也;率之以義,然後士民義也;率之以忠,然後士民忠也;率之以信,然後士民信也。故為人君者,其出令也其如聲,士民學之其如響,曲折而從君,其如景矣。嗚呼!戒之哉!戒之哉!

君向善於此,則佚佚然協民皆向善於彼矣,猶景之象形也。君為惡於此,則啍啍然協民皆為惡於彼矣,猶響之應聲也。是以聖王而君子乎,執事而臨民者日戒慎一日,則士民亦日戒慎一日矣,以道先民也。道者聖王之行也,文者聖王之辭也,恭敬者聖王之容也,忠信者聖王之教也。夫聖人也者,賢智之師也;仁義者,明君之性也。故堯、舜、禹、湯之治天下也,所謂明君也,士民樂之,皆即位百年然後崩,士民猶以為大數也;桀、紂所謂暴亂之君也,士民苦之,皆即位數十年而滅,士民猶以為大久也。故夫諸侯者,士民皆愛之則其國必興矣,士民皆若之則國必亡矣。故夫士民者,國家之所樹,而諸侯之本也,不可輕也。嗚呼!輕本不祥,實為身殃!戒之哉!戒之哉! 大政下

易使喜難使怒者宜為君,識人之功而忘人之罪者宜為貴。故曰刑罰不可以慈民,簡泄不可以得士。故欲以刑罰慈民,辟其猶以鞭狎狗也,雖久弗親矣;故欲以簡泄得士,辟其猶以弧怵鳥也,雖久弗得矣。故夫士者弗敬則弗至,故夫民者弗愛則弗附。故欲求士必至民必附,惟恭與敬、忠與信,古今毋易矣。

渚澤有枯水,而國無枯士矣。故有不能求士之君,而無不可得之士;故有不能治民之吏,而無不可治之民。故君明而吏賢矣,吏賢而民治矣。故見其民而知其吏,見其吏而知其君矣。故君功見於選吏,吏功見於治民。故勸之其上者,由其下而上睹矣,此道之謂也。故治國家者行道之,謂國家必寧;信道而不為,國家必空。故政不可不慎也,而吏不可不選也,而道不可離也,嗚呼!戒之哉!離道而災至矣。

無世而無聖,或不得知也;無國而無士,或弗能得也。故世未嚐無聖也,而聖不得聖王則弗起也;國未嚐無士也,不得君子則弗助也。聖明則士暗飾矣。故聖王在上位,則士百裏而有一人,則猶無有也,故王者衰則士沒矣;故暴亂在位,則士千裏而有一人,則猶比肩也。故國者有不幸而無明君,君明也則國無不幸而無賢士矣。故自古而至於今,澤有無水,國無無士。故士易得而難求也,易致而難留也。故求士而不以道,周遍境內不能得一人焉;故求士而以道,則國中多有之。此之謂士易得而難求也。故待士而以敬,則士必居矣;待士而不以道,則士必去矣。此之謂士易致而難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