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吳繼之正言規好友 苟觀察致敬送嘉賓(2 / 2)

繼之已經回來了,見了我便問:“到那裏去過?”我隻得直說一遍。繼之歎道:“你再去也無用。這回他去勘荒,是可久可暫的,你且安心住下,等過一兩個月再說。我問你一句話:你到這裏來,寄過家信沒有?”我說:“到了上海時,曾寄過一封;到了這裏,卻未曾寄過。”繼之道:“這就是你的錯了,怎麼十多天工夫,不寄一封信回去!可知尊堂伯母在那裏盼望呢。”我說:“這個我也知道。因為要想見了家伯,取了錢莊上的利錢,一齊寄去,不料等到今日,仍舊等不著。”繼之低頭想了一想道:“你隻管一麵寫信,我借五十兩銀子,給你寄回去。你信上也不必提明是借來的,也不必提到未見著令伯,隻糊裏糊塗的說先寄回五十兩銀子,隨後再寄罷了;不然,令堂伯母又多一層著急。”

我聽了這話,連忙道謝。繼之道:“這個用不著謝。你隻管寫信,我這裏明日打發家人回去,接我家母來,就可以同你帶去。接辦大關的劄子,已經發了下來,大約半個月內,我就要到差。我想屈你做一個書啟,因為別的事,你未曾辦過,你且將就些。我還在帳房一席上,掛上你一個名字。那帳房雖是藩台薦的,然而你是我自家親信人,掛上了一個名字,他總得要分給你一點好處。還有你書啟名下應得的薪水,大約出息還不很壞。這五十兩銀子,你慢慢的還我就是了。”當下我聽了此言,自是歡喜感激。便去寫好了一封家信,照著繼之交代的話,含含糊糊寫了,並不提起一切。到了明日,繼之打發家人動身,就帶了去。此時,我心中安慰了好些,隻不知我伯父到底是甚麼主意,因寫了一封信,封好了口,帶在身上,走到我伯父公館裏去,交代他門房,叫他附在家信裏麵寄去。叮囑再三,然後回來。

又過了七八天,繼之對我道:“我將近要到差了。這裏去大關很遠,天天來去是不便當的;要住在關上,這裏又沒有個人照應。書啟的事不多,你可仍舊住在我公館裏,帶著照應照應內外一切,三五天到關上去一次。如果有緊要事,我再打發人請你。好在書啟的事,不必一定到關上去辦的。或者有時我回來住幾天,你就到關上去代我照應,好不好呢?”我道:“這是大哥過信我、體貼我,我感激還說不盡,那裏還有不好的呢。”當下商量定了。

又過了幾天,繼之到差去了。我也跟到關上去看看,吃過了午飯,方才回來。從此之後,三五天往來一遍,倒也十分清閑。不過天天料理幾封往來書信。有些虛套應酬的信,我也不必告訴繼之,隨便同他發了回信,繼之倒也沒甚說話。從此我兩個人,更是相得。

一日早上,我要到關上去,出了門口,要到前麵雇一匹馬。走過一家門口,聽見裏麵一疊連聲叫送客,呀的一聲,開了大門。我不覺立定了腳,抬頭往門裏一看。隻見有四五個家人打扮的,在那裏垂手站班。裏麵走出一個客來,生得粗眉大目;身上穿了一件灰色大布的長衫,罩上一件天青羽毛的對襟馬褂;頭上戴著一頂二十年前的老式大帽,帽上裝著一顆硨磲頂子;腳上蹬著一雙黑布麵的雙梁快靴,大踏步走出來。後頭送出來的主人,卻是穿的棗紅寧綢箭衣,天青緞子外褂,褂上還綴著二品的錦雞補服,掛著一副象真象假的蜜蠟朝珠;頭上戴著京式大帽,紅頂子花翎;腳下穿的是一雙最新式的內城京靴,直送那客到大門以外。那客人回頭點了點頭,便徜徉而去,也沒個轎子,也沒匹馬兒。再看那主人時,卻放下了馬蹄袖,拱起雙手,一直拱到眉毛上麵,彎著腰,嘴裏不住的說“請,請,請”,直到那客人走的轉了個彎看不見了,方才進去,呀的一聲,大門關了。我再留心看那門口時,卻掛著一個紅底黑字的牌兒,象是個店家招牌。再看看那牌上的字,卻寫的是“欽命二品頂戴,賞戴花翎,江蘇即補道,長白苟公館”二十個宋體字。不覺心中暗暗納罕。走到前麵,雇定了馬匹,騎到關上去,見過繼之。

這天沒有甚麼事,大家坐著閑談一會。開出午飯來,便有幾個同事都過來,同著吃飯。這吃飯中間,我忽然想起方才所見的一樁事體,便對繼之說道:“我今天看見了一位禮賢下士的大人先生,在今世隻怕是要算絕少的了!”繼之還沒有開口,就有一位同事搶著問道:“怎麼樣的禮賢下士?快告訴我,等我也去見見他。”我就將方才所見的說了一遍。繼之對我看了一眼,笑了一笑,說道:“你總是這麼大驚小怪似的。”繼之這一句話,說的倒把我悶住了。

正是:禮賢下士謙恭客,猶有旁觀指摘人。要知繼之為了甚事笑我,且待下回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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