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眾人俱到,人家見過了禮,師父也來了。文卿說:“叫孩子們,一麵請姑娘出來,拜見師父;一麵取三牲祭禮,好祭二郎神。”譚生雲:“甚麼叫做二郎神?”文卿說:“你不知道,凡有一教,就有一教的宗主。二郎神是做戲的祖宗,我們這位先師,極是靈顯的。不像儒釋道的教主,都有囗眷,不記人的小過。凡是班內有些暗味不明之事,他就會覺察出來。不是降災降禍,就是生病生瘡。你都記在心中,切不可犯他的忌諱。”譚生說:“這等忌的是甚麼事?求師付略道幾件。”文卿雲:“最忌的是同班之人,不守規矩,做那不端之事。或是以長戲幼,或是以男謔女,這是他極計較的。”譚生聽了,心中想道:“這等說起來,我的門路又走錯了。如今來到這邊,又轉不去了,卻怎麼處?”正在愁悶之際,見文卿從內領出藐姑來,說:“我兒,這是你師付,朝上行禮。”又指著眾人說:“這是你同班兄弟,都過來見了。”藐站一見譚生,不覺驚訝道:“這是一位書生,前日在路上遇見的,他怎麼也來學戲?詎非足件異事。”既而見楚玉,不時將他暗窺,遂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雖是如此,貝因奴家一人,遂將這辱身賤行之事,不惜躬親。叫奴家心中,如何承當的起。”二人眉睫之間,自不必說。
且說文卿對師付雲:“腳色已竟派定,老師請將腳本散於他們。我從今日起,把他們的坐位也派定了。各人坐在一處,不許交頭接耳。若有犯規的,要求先生責治。”藐姑與楚玉各自心中禱告,說:“我若與他坐在一塊,就便易多少了。”誰知眾腳色裏麵,獨有生旦的戲多,又不時要登答問對,須要坐在一處,其餘卻是任意派定。藐姑是個旦角,楚玉是個武角,他心雖勉強,如何能到一處!及至派定,先生隨意拈曲一隻,眾取筋作板,唱了一隻同場曲子。文卿說:“小弟今日備了一杯薄酒,請一同進來飲了。一則是敬先生,二則是會同窗。”正是:
同班兄弟似天倫,男女何嚐隔不親。
須識戲房無內外,關防自有二郎神。
到了散席之後,藐姑歸到繡房,心中想雲:“我看這位書生,不但儀容俊雅,又且氣度從容,豈是個尋常人物!決沒有無故入班,來學戲之理。那日在途間,他十分顧盼我。今日此來,一定是為我了。譚郎,你但知香脆之可親,不覺倡優之為賤。欲得同堂以肄業,甘為花麵而不辭。這等看來,竟是從古及今,第一個種情人了,我如何辜負的你。奴家遇了這等的爺娘,又做了這般的營業,料想不能出頭。不如認定了他,做個終身之靠罷。今日這一拜,隻當是暗締姻親,預拜天地,那些眾人,權當是催妝姻戚,扶拜的梅香,是便是了。你既有心學戲,就該做個正生。我與你夫婦相稱,這些口角的便宜,也不該別人討去,為甚麼做起花麵來。”這正是:
莫怪姻緣多錯配,戲場生旦也參差。
“我從來是心勁的人,今日一見了他,小覺神情恍惚,至今不能成寐,這便如何是好。也罷,我且把那雲雨的風境,繆綢的衷情,枕邊的言語,床上的鴛鴦,想像他一番。雖不能饑食渴飲,亦未必不望梅止渴。等明日見了他的時節,再作道理。”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