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苑卷第一(2 / 3)

武王曰:“善!其為國何如?”太公對曰:“其為人惡聞其情,而喜聞人之情,惡聞其惡,而喜聞人之惡,是以不必治也。”

武王曰:“善!”

齊桓公問於寧戚曰:“管子今年老矣,為棄寡人而就世也,吾恐法令不行,人多失職,百姓疾怨,國多盜賊。吾何如而使奸邪不起,民足衣食乎?”

寧戚對曰:“要在得賢而任之。”

桓公曰:“得賢奈何?”

寧戚對曰:“開其道路,察而用之,尊其位,重其祿,顯其名,則天下之士,騷然舉足而至矣。”

桓公曰:“既以舉賢士而用之矣,微夫子幸而臨之,則未有布衣屈奇之士,踵門而求見寡人者”

寧戚對曰:“是君察之不明,舉之不顯,而用之疑,官之卑,祿之薄也。且夫國之所以不得士者,有五阻焉;主不好士,諂諛在傍,一阻也;言便事者,未嚐見用,二阻也;壅塞掩蔽,必因近習,然後見察,三阻也;訊獄詰窮其辭,以法過之,四阻也;執事適欲,擅國權命,五阻也。去此五阻,則豪俊並興,賢智來處;五阻不去,則上蔽吏民之情,下塞賢士之路。是故明王聖主之治,若夫江海無不受,故長為百川之主,明王聖君無不容,故安樂而長久。因此觀之,則安主利人者,非獨一士也。”

桓公曰:“善!吾將著夫五阻,以為戒本也。”

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寡人欲從夫子而善齊國之政。”

對曰:“嬰聞之,國具官而後政可善。”

景公作色曰:“齊國雖小,則可為不具官乎?”

對曰:“此非臣之所複也。昔先君桓公身體隋懈,辭令不給,則隰朋侍;左右多過,刑罰不中,則弦章侍;居處肆縱,左右懾畏,則東郭牙侍;田野不修,人民不安,則寧戚侍;軍吏怠,戎士偷,則王子成父侍;德義不中,信行衰微,則管子侍。先君能以人之長續其短,以人之厚補其薄;是以辭令窮遠而不逆,兵加於有罪而不頓;是故諸侯朝其德而天子致其胙。今君之失多矣,未有一士以聞者也,故曰未具。”

景公曰:“善!”“吾聞高繚與夫子遊,寡人請見之。”

晏子曰:“臣聞為地戰者不能成王,為祿仕者不能成政。若高繚與嬰為兄弟久矣,未嚐幹嬰之地,補嬰之闕,特祿仕之臣也,何足以補君!”

燕昭王問於郭隗曰:“寡人地狹人寡,齊人取薊八城,匈奴驅馳樓煩之下,以孤之不肖,得承宗廟,恐危社稷,存之有道乎?”

郭隗曰:“有,然恐王之不能用也。”

昭王避席:“願請聞之。”

郭隗曰:“帝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實,師也;王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實,友也;霸者之臣,其名,臣也,其實,賓也;危國之臣,其名,臣也,其實,虜也。今王將東麵目指氣使以求臣,則廝役之材至矣;南麵聽朝,不失揖讓之禮以求臣,則人臣之材至矣;西麵等禮相亢,下之以色,不乘勢以求臣,則朋友之材至矣;北麵拘指,逡巡而退以求臣,則師傅之材至矣。如此,則上可以王,下可以霸,唯王擇焉。”

燕王曰:“寡人願學而無師。”

郭隗曰:“王誠欲興道,隗請為天下之士開路。”於是燕王常置郭隗上坐,南麵。

居三年,蘇子聞之,從周歸燕,鄒衍聞之,從齊歸燕,樂毅聞之,從趙歸燕,屈景聞之,從楚歸燕,四子畢至,果以弱燕並強齊。夫燕、齊非均權敵戰之國也,所以然者,四子之力也。《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之謂也。

楚莊王既服鄭伯,敗晉師,將軍子重三言而不當。莊王歸,過申侯之邑,申侯進飯,日中而王不食,申侯請罪,莊王喟然歎曰:“吾聞之:其君賢者也,而又有師者王;其君中君也,而又有師者霸;其君下君也,而群臣又莫若君者亡。今我,下君也,而群臣又莫若不穀,不穀恐亡。且世不絕聖,國不絕賢,天下有賢而我獨不得,若吾生者,何以食為!”故戰服大國,義從諸侯,戚然憂恐,聖知不在乎身,自惜不肖,思得良佐,日中忘飯,可謂明君矣。

明主者有三懼: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意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至言而恐不能行。何以識其然也?

越王勾踐與吳人戰,大敗之,兼有九夷,當是時也,南麵而立,近臣三,遠臣五,令群臣曰:“聞吾過而不告者其罪刑。”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者也。

昔者,晉文公與楚人戰,大勝之,燒其軍,火三日不滅,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君大勝楚,今有憂色,何也?”文公曰:“吾聞能以戰勝而安者,其唯聖人科!若夫詐勝之徒,未嚐不危也,吾是以憂”此得意而恐驕者也。

昔齊桓公得管仲、隰明、辯其言,說其意,正月之朝,令具大牢,進之先祖,桓公西麵而立,管仲、隰朋東麵而立,桓公讚曰:“自吾得聽二子之言,吾目加明,耳加聰,不敢獨擅,願薦之先祖。”此聞天下之至言而恐不能行者也。

齊景公出獵,上山見虎,下澤見蛇。歸,召晏子而問之曰:“今寡人出獵,上山則見虎,下澤則見蛇,殆所謂之不祥也?”

晏子曰:“國有三不祥,是不與焉。夫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所謂不祥,乃若此者也。今上山見虎,虎之室也;下澤見蛇,蛇之穴也。如虎之室,如蛇之穴,而見之,曷為不祥也!”

楚莊王好獵,大夫諫曰:“晉、楚敵國也,楚不謀晉,晉必謀楚,今王無乃耽於樂乎?”王曰:“吾獵將以求士也,其榛叢刺虎豹者,吾是以知其勇也;其攫犀博兕者,吾是以知其勁有力也;罷田而分所得,吾是以知其仁也。”因是民,而得三士焉,楚國以安。故曰:“苟有誌則無非事者。”此之謂也。

湯之時,大旱七年,雒坼川竭,煎沙爛石,於是使人持三足鼎祝山川,教之祝曰:“政不節邪?使人疾邪?苞苴行邪?讒夫昌邪?宮室營邪?女謁盛邪?何不雨之極也!”蓋言未已而天大雨,故天之應人,如影之隨形,響之效聲者也。《詩》雲:“上下奠瘞,靡神不宗。”言疾旱也。

殷太戊時有桑穀生於庭,昏而生,比旦而拱,史請卜之湯廟,太戊從之。卜者曰:“吾聞之:祥者福之先者也,見祥而為不善,則福不生;殃者禍之先者也,見殃而能為善,則禍不至。”於是乃早朝而晏退,問疾吊喪,三日而桑穀自亡。

高宗者,武丁也,高而宗之,故號高宗。成湯之後,先王道缺,刑法違犯,桑穀俱生乎朝,七日而大拱,武丁召其相而問焉。其要曰:“吾雖知之,吾弗得言也。聞諸祖己:‘桑穀者,野草也,而生於朝,意者國亡乎?’”武丁恐駭,飭身修行,思先王之政,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明養老。三年之後,燭、夷重(chóng)譯而朝者六國,此之謂存亡繼絕之主,是以高而尊之也。

宋大水,魯人吊之曰:“天降淫雨,谿穀滿盈;延及君地,以憂執政,使臣敬吊。”

宋人應之曰:“寡人不佞,齋戒不謹,邑封不修,使人不時,天加以殃,又遺君憂,拜命之辱。”

君子聞之曰:“宋國其庶幾乎!”

問曰:“何謂也?”

曰:“昔者夏桀、殷紂不任其過,其亡也忽焉;成湯、文、武知任其過,其興也勃焉。夫過而改之,是猶不過也,故曰其庶幾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