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黃迮然而慚曰:“觸失對於先生,請自修然後學。”言未卒,而左右言季成子立為相矣。於是翟黃默然變色,內慚,不敢出,三月也。
楚令尹死,景公遇成公乾說:“令尹將焉歸?”成公乾說:“殆於屈春乎?”景公怒曰:“國人以為歸於我。”成公乾曰:“子資少,屈春資多。子義獲,天下之至憂也,而子以為友;鳴鶴與芻狗,其知甚少,而子玩之。鴟夷子皮日侍於屈春,損頗為友,二人者之智足以為令尹,不敢專其智,而委之屈春,故曰政其歸於屈春乎!”
田子方渡西河,造翟黃。翟黃乘軒車,載華蓋。黃金之勒,約鎮簟席,如此者,其駟八十乘。子方望之,以為人君也,道狹,下抵車而待之。
翟黃至而睹其子方也,下車而趨,自投下風,曰:“觸。”田子方曰:“子與!吾向者望子,疑以為人君也,子至而人臣也,將何以至此乎?”翟黃對曰:“此皆君之所以賜臣也,積三十歲,故至於此。時以閑暇,祖之曠野,正逢先生。”子方曰:“何子賜車輿之厚也?”翟黃對曰:“昔日,西河無守,臣進吳起而西河之外寧;鄴無令,臣進西門豹而魏無趙患;酸棗無令,臣進北門可而魏無齊憂;魏欲故中山,臣進樂羊而中山拔;中山已拔,魏無使治之臣,臣進李克而魏國大治;是以進此五大夫者,爵祿倍,以故至於此。”子方曰:“可。子勉之矣,魏國之相不去子而之他矣。”
翟黃對曰:“君母弟有公孫季成者,進子夏而君師之,進段幹木而君友之,進先生而君敬之;彼其所進師也,友也,所敬者也。臣之所進者,皆守職守祿之臣也,何以至魏國相乎?”子方曰:“吾聞身賢者賢也,能進賢者亦賢也,子之五舉得盡賢,子勉之矣,子終其次也。”
齊威王遊於瑤台,成侯卿來奏事,從車羅騎甚眾。王望之,謂左右曰:“來者何為者也?”左右曰:“成侯卿也。”王曰:“國至貧也,何出之盛也?”左右曰:“與人者有以責之也,受人者有以易之也,王試問其說。”
成侯卿至,上謁曰:“忌也。”王不應,又曰:“忌也。”王不應,又曰:“忌也。”王曰:“國至貧也,何出之盛也?”成侯卿曰:“赦其死罪,使臣得言其說。”王曰:“諾。”對曰:“忌舉田居子為西河,而秦、梁弱;忌舉田解子為南城,而楚人抱羅綺而朝;忌舉黔涿子為冥州,而燕人給牲,趙人給盛;忌舉田種首子為即墨,而於齊足究;忌舉北郭刀勃子為大士,而九族益親,民益富;舉此數良人者,五枕而臥耳,何患國之貧者?”
秦穆公使賈人載鹽於衛,征諸賈人,賈人買百裏奚以五段羊之皮,使將車之秦。秦穆公觀鹽,見百裏奚牛肥,曰:“任重,道遠以險,而牛何以肥也?”對曰:“臣飲食以時,使之不以暴,有險,先後之以身,是以肥也。”穆公知其君子也,令有司具沐浴為衣冠與坐,公大悅。
異日,與公孫支論政,公孫支大不寧,曰:“君耳目聰明,思慮審察,君其得聖人乎?”公曰:“然!吾悅夫奚之言,彼類聖人也。”公孫支遂歸,取雁以賀,曰:“君得社稷之聖臣,敢賀社稷之福。”公不辭,再拜而受。
明日,公孫支乃致上卿以讓百裏奚,曰:“秦國處僻民陋,以愚無知,危亡之本也;臣自知不足以處其上請以讓之。”公不許。公孫支曰:“君不用賓相,而得社稷之聖臣,君之祿也,臣見賢而讓之,臣之祿也;今君既得其祿矣,而使臣失祿,可乎?請終致之。”公不許。公孫支曰:“臣不肖而處上位,是君失倫也,不肖失倫,臣之過。進賢而退不肖,君之明也。今臣處位,廢君之德,而逆臣之行也,臣將逃。”公乃受之,故百裏奚為上卿以製之,公孫支為次卿以佐之也。
趙簡主從晉陽之邯鄲,中路而止,引車吏進問:“君何為止?”簡主曰:“董安於在後。”吏曰:“此三軍之事也,君奈何一人留三軍也?”簡主曰:“諾。”驅之百步又止,吏將進諫,董安於適至,簡主曰:“秦道之與晉國交者,吾忘令人塞之。”董安於曰:“此安於之所為後也。”簡主曰:“官之定璧,吾忘令人載之。”對曰:“此安於之所為後也。”簡主曰:“行人燭過年長矣,言未嚐不為晉國法也,吾行忘令人辭且聘焉。”對曰:“此安於之所為後也。”簡主可謂內省外知人矣哉,故身佚國安。禦史大夫周昌曰:“人主誠能如趙簡主,朝不危矣。”
晏子侍於景公,朝寒。公曰:“請進熱食。”對曰:“嬰非君之廚養臣也,敢辭。”公曰:“請進服裘。”對曰:“嬰非君田澤之臣也,敢辭。”公曰:“然夫子於寡人奚為者也?”對曰:“社稷之臣也。”公曰:“何謂社稷之臣?”對曰:“社稷之臣,能立社稷:辨上下之宜,使得其理;製百官之序,使得其宜;作為辭令,可分布於四方。”自是之後,君不以禮不見晏子也。
齊侯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何若?”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君曰:“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貴之,吾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何死焉!謀而見從,終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之,是妄死也;諫而不見從,出亡而送之,是詐為也;故忠臣者,能納善於君,而不能與君陷難者也。”
晏子朝,乘敝車,駕駑馬。景公見之,曰:“嘻,夫子之祿寡耶?何乘不任之甚也!”晏子對曰:“賴君之賜,得以壽三族,及國交遊,皆得生焉。臣得暖衣飽食,敝車駑馬,以奉其身,於臣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