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有疾,桓公往問之曰:“仲父若棄寡人,豎刁可使從政乎?”對曰:“不可!豎刁自刑以求入君,其身之忍,將何有於君。”公曰:“然則易牙可乎?”對曰:“易牙解其子以食君。其子之忍,將何有於君。君用之必為諸侯笑。”及桓公歿,豎刁、易牙乃作難,桓公死六十日,蟲出於戶而不收。
石乞侍坐於屈建,屈建曰:“白公其為亂乎?”石乞曰:“是何言也!白公至於室無營,所下士者三人,與己相若臣者五人,所與同衣食者千人。白公之行若此,何故為亂?”屈建曰:“此建之所謂亂也。以君子行則可,於國家行過禮則國家疑之。且苟不難下其臣,必不難高其君矣。建是以知夫子將為亂也。”處十月,白公果為亂。
韓昭侯造作高門。屈宜咎曰:“昭侯不出此門。”曰:“何也?”曰:“不時!吾所謂不時者,非時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昭侯嚐利矣,不作高門。往年秦拔高陽,明年大旱民饑,不以此時恤民之急也,而顧反益奢,此所謂福不重至,禍必重來者也。”高門成,昭侯卒,竟不出此門。
田子顏自大術至乎平陵城下,見人子問其父,見人父問其子。田子方曰:“其以平陵反乎?吾聞行於內然後施於外,子顏欲使其眾甚矣。”後果以平陵反。
晉人已勝智氏,歸而繕甲砥兵。楚王恐,召梁公弘曰:“晉人已勝智氏矣。歸而繕甲兵,其以我為事乎?”梁公曰:“不患!害其在吳乎?夫吳君恤民而同其勞。使其民重上之令而輕其死,以從上使。如虜之戰,臣登山以望之,見其用百姓之信必也。勿已乎,其備之若何?”不聽。明年,闔閭襲郢。
楚莊王欲伐陳,使人視之。使者曰:“陳不可伐也。”莊王曰:“何故?”對曰:“其城郭高,溝壑深,畜積多,其國寧也。”王曰:“陳可伐也。夫陳,小國也,而畜積多,畜積多則賦斂重,賦斂重則民怨上矣;城郭高,溝壑深,則民力罷矣。”興兵伐之,遂取陳。
石益謂孫伯曰:“吳將亡矣,吾子亦知之乎?”孫伯曰:“晚矣,子之知之也!吾何為不知?”石益曰:“然則子何不以諫?”孫伯曰:“昔桀罪諫者;紂焚聖人,剖王子比幹之心。袁氏之婦,絡而失其紀,其妾告之,怒,棄之。夫亡者豈斯人知其過哉!”
孝宣皇帝之時,霍氏奢靡。茂陵徐先生曰:“霍氏必亡!夫在人之右而奢,亡之道也。孔子曰:‘奢則不遜。’夫不遜者必侮上,侮上者,逆之道也。出人之右,人必害之。今霍氏秉權,天下之人,疾害之者多矣。夫天下害之,而又以逆道行之,不亡何待?”乃上書言:“霍氏奢靡。陛下即愛之,宜以時抑製,無使至於亡。”書三上,輒報聞。其後霍氏果滅。
董忠等以其功封。人有為徐先生上書曰:“臣聞客有過主人,見灶直堗,旁有積薪。客謂主人曰:‘曲其堗,遠其積薪,不然,將有火患。’主人嘿然不應。居無幾何,家裏失火,鄉聚裏中人哀而救之,火幸息。於是殺牛置酒,燔發灼爛者在上行,餘各用功次坐,而反不錄言曲堗者。向使主人聽客之言,不費牛酒,終無火患。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向使福說得行,則無裂地出爵之費,而國安平自如今。往事既已,而福獨不得與其功。惟陛下察客徙薪曲堗之策,而使居燔發灼爛之右”。書奏,上使人賜徐福帛十匹,拜為郎。
齊桓公將伐山戎、孤竹使人請助於魯。魯君進群臣而謀。皆曰:“師行數千裏,入蠻夷之地,必不反矣。”於是魯許助之而不行。齊已伐山戎,孤竹,而欲移兵於魯。管仲曰:“不可!諸侯未親,今又伐遠而還誅近鄰,鄰國不親,非霸王之道。君之所得山戎之寶器者,中國之所鮮也,不可以不進周公之廟乎?”桓公乃分山戎之寶,獻之周公之廟。
明年,起兵伐莒,魯下令丁男悉發,五尺童子皆至。孔子曰:“聖人轉禍為福,報怨以德。”此之謂也。
中行文子出亡至邊,從者曰:“為此嗇夫者,君人也,胡不休焉,且待後車者?”文子曰:“異日吾好音,此子遺吾琴;吾好佩,又遺吾玉。是不非吾過者也,自容於我者也,吾恐其以我求容也。”遂不入。後車入門,文子問嗇夫之所在,執而殺之。仲尼聞之曰:“中行文子背道失義以亡其國,然後得之,猶活其身。”道不可遺也若此。
衛靈公襜被以與婦人遊。子貢見公,公曰:“衛其亡乎?”對曰:“昔者夏桀、殷紂不任其過,故亡;成湯、文、武知任其過,故興。衛奚其亡也!”
智伯請地於魏宣子,宣子不予。任增曰:“何為不予?”宣子曰:“彼無故而請地,吾是以不予。”任增曰:“彼無故而請地者,無故而與之,是重欲無厭也。彼喜,必又請地於諸侯。諸侯不與,必怒而伐之。”宣子曰:“善!”遂與地。智伯喜,又請地與趙,趙不與,智伯怒,圍晉陽。韓、魏合趙而反智氏,智氏遂滅。
楚莊王與晉戰,勝之。懼諸侯之畏己也,乃築為五仞之台。台成而觴諸侯。諸侯請約,莊王曰:“我薄德之人也。”諸侯請為觴,乃仰而曰:“將將之台,窅其謀。我言而不當,諸侯伐之。”於是遠者來朝,近者入賓。
吳王夫差破越,又將伐陳。楚大夫皆懼,曰:“昔闔廬能用其眾,故破我於拍舉。今聞夫差又甚焉。”子西曰:“二三子恤不相睦也,無患吳矣。昔闔廬食不二味,處不重席,擇不取費。在國,天有宵,親戚乏困而供之;在軍,食熟者半而後食,其所嚐者,卒乘必與焉。是以民不罷勞,死知不曠。今夫差,次有台榭陂池焉;宿有妃嬙嬪禦焉;一日之行,所欲必成,玩好必從,珍異是聚。夫差先自敗已,焉能敗我!”
越破吳,請師於楚以伐晉。楚王與大夫皆懼,將許之。左史倚相曰:“此恐吾攻己,故示我不病。請為長轂千乘,卒三萬,與分吳地也。”莊王聽之。遂取東國。
陽虎為難於魯,走之齊,請師攻魯。齊侯許之。鮑文子曰:“不可也!陽虎欲齊師破。齊師破,大臣必多死,於是欲奮其詐謀。夫虎有寵於季氏,而將殺季孫,以不利魯國,而容其求焉。今君富於季氏,而大於魯國,茲陽虎所欲傾覆也。魯免其疾,而君又收之,毋乃害乎?”齊君乃執之,免而奔晉。
湯欲伐桀。伊尹曰:“請阻乏貢職,以觀夏動。”桀怒,起九夷之師以伐之。伊尹曰:“未可!彼尚猶能起九夷之師,是罪在我也。”湯乃謝罪請服,複入貢職。明年,又不供貢職。桀怒,起九夷之師,九夷之師不起。伊尹曰:“可矣!”湯乃興師伐而殘之,遷桀南巢氏焉。
武王伐紂,晨舉脂燭。過隧斬岸,過水折舟,過穀發梁,過山焚萊,示民無返誌也。
至於有戎之隧,大風折旆,散宜生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非也!天落兵也。”風霽而乘以大雨,水平地而嗇,散宜生又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非也,天灑兵也。”卜而龜熸,散宜生又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不利以禱詞,利以擊眾,是熸之已。”故武王順天地、犯三妖,而禽紂於牧野,其所獨見者精也。
晉文公與荊人戰於城濮,君問於咎犯。咎犯對曰:“服義之君,不足於信;服戰之君,不足於詐。君其詐之而己矣。”君問於雍季。雍季對曰:“焚林而田,得獸雖多,而明年無複也;乾澤而漁,得魚雖多,而明年無複也。詐猶可以偷利,而後無報。”遂與荊君戰,大敗之。及賞,先雍季而後咎犯。侍者曰:“城濮之戰,咎犯之謀也。”君曰:“雍季之言,百世之謀也;咎犯之言,一時之權也。寡人既行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