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苑卷第十四(1 / 3)

說苑卷第十四 至 公

《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言至公也。古有行大公者,帝堯是也。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得舜而傳之,不私於其子孫也。去天下若遺 。於天下猶然,況其細於天下乎?非帝堯孰能行之?孔子曰:“巍巍乎,惟天為大,惟堯則之。”《易》曰:“無首,吉。”此蓋人君之公也。夫以公與天下,其德大矣。推之於此,刑之於彼。萬姓之所載,後世之所則也。彼人臣之公,治官事則不營私家,在公門則不言貨利,當公法則不阿親戚,奉公舉賢則不避仇讎,忠於事君,仁於利下,推之以恕道,行之以不黨,伊、呂是也。故顯名存於今,是之謂公。《詩》雲:“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此之謂也。夫公生明,偏則暗,端愨生達,詐偽生塞,誠信生神,誇誕生惑。此六者,君子之所慎也,而禹、桀之所以分也。《詩》雲:“疾威上帝,其命多僻。”言不公也。

吳王壽夢有四子:長曰謁;次曰餘祭;次曰夷昧;次曰季劄,號曰延陵季子,最賢,三兄皆知之。於是王壽夢薨,謁以位讓季子,季子終不肯當。謁乃為約曰:“季子賢,使國及季子,則吳可以興。乃兄弟相繼。”飲食必祝曰:“使吾早死,令國及季子。”謁死餘祭立;餘祭死,夷昧立;夷昧死,次及季子。季子時使行,不在。庶兄僚曰:“我亦兄也。”乃自立為吳王。季子使還,複事如故。謁子光曰:“以吾父之意,則國當歸季子;以繼嗣之法,則我適也,當代之君。僚何為也!”於是乃使專諸刺僚,殺之,以位讓季子。季子曰:“爾殺吾君,吾受爾國,則吾與爾為共篡也。爾殺吾兄,吾又殺汝,則是昆弟父子相殺無已時也。”卒去之延陵,終身不入吳。君子以其不殺為仁,以其不取國為義。夫不以國私身,捐千乘而不恨,棄尊位而無忿,可以庶幾矣。

諸侯之義死社稷,太王委國而去何也?夫聖人不欲強暴侵陵百姓,故使諸侯死國,守其民。太王有至仁之恩,不忍戰百姓,故事 育、戎氏以犬馬珍幣,而伐不止。問其所欲者,土地也。於是屬其群臣耆老而告之曰:“土地者,所以養人也。不以所以養而害其養也,吾將去之。”遂居岐山之下。伋人負幼扶老從之。如歸父母,三遷而民五倍其初者,皆興仁義,趣上之事。君子守國安民,非特鬥兵,罷殺士眾而已。不私其身,惟民足用保民,蓋所以去國之義也,是謂至公耳。

辛櫟見魯穆公曰:“周公不如太公之賢也。”穆公曰:“子何以言之?”辛櫟對曰:“周公擇地而封曲阜,太公擇地而封營丘。爵土等,其地不若營丘之美,人民不如營丘之眾。不徒若是,營丘又有天固。”穆公心慚,不能應也。辛櫟趨而出,南宮邊子入,穆公具以辛櫟之言語南宮邊子。南宮邊子曰:“昔周成王之卜居成周也,其命龜曰:‘予一人兼有天下,辟就百姓,敢無中土乎?使予有罪,則四方伐之,無難得也。’周公卜居曲阜,其命龜曰:‘作邑乎山之陽,賢則茂昌,不賢則速亡。’季孫行父之戎其子也,曰:‘吾欲室之俠於兩社之間也,使吾後世有不能使上者,使其替之益速。’如是,則曰賢則茂昌,不賢則速亡,安在擇地而封哉?或示有天固也?辛櫟之言,小人也,子無複道也!”

秦始皇帝既吞天下,乃召群臣而議曰:“古者五帝禪賢,三王世繼,孰是?將為之。”博士七十人未對。鮑白令之對曰:“天下官,則禪賢是也;天下家,則世繼是也。故五帝以天下為官,三王以天下為家。”秦始皇帝仰天而歎曰:“吾德出於五帝,吾將官天下,誰可使代我後者?”鮑白令之對曰:“陛下行桀紂之道,欲為五帝之禪,非陛下所能行也。”秦始皇帝大怒曰:“令之前!若何以言我行桀、紂之道也?趣說之,不解則死。”令之對曰:“臣請說之。陛下築台幹雲,宮殿五裏,建千石之鍾,立萬石之簠。婦女連百,倡優累千。興作驪山宮室,至雍相繼不絕。所以自奉者,殫天下,竭民力。偏駮自私,不能以及人。陛下所謂自營僅存之主也。何暇比德五帝,欲官天下哉?”始皇闇然無以應之,而有慚色,久之,曰:“令之之言,乃令眾醜我。”遂罷謀,無禪意也。

齊景公嚐賞賜及後宮,文繡被台榭,菽粟食鳧雁。出而見殣,謂晏子曰:“此何為死?”晏子對曰:“此 而死。”公曰:“嘻!寡人之無德也何甚矣。”晏子對曰:“君之德著而彰,何為無德也。”景公曰:“何謂也?”對曰:“君之德及後宮與台榭;君之玩物,衣以文繡;君之鳧雁,食以菽粟;君之營內自樂,延及後宮之族:何為其無德也!顧臣願有請於君:由君之意,自樂之心,推而與百姓同之,則何殣之有?君不推此,而苟營內好私,使財貨偏有所聚,菽粟幣帛,腐於囷府,惠不遍加於百姓,公心不周乎萬國,則桀、紂之所以亡也。夫士民之所以叛,由偏之也。君如察臣嬰之言,推君之盛德,公布之於天下,則湯、武可為之,一殣何足恤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