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至齊郭門之外,遇一嬰兒,挈一殼相與俱行。其視精,其心正,其行端。孔子謂禦曰:“趣驅之,趣驅之!韶樂方作。”孔子至彼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故樂百獨以自樂也。又以樂人;非獨以自正也,又以正人。大矣哉?正此樂者,不圖為樂至於此。
黃帝詔泠倫作為音律。泠倫自大夏之西,乃之崑 之陰,取竹於解穀。以生竅厚薄均者,斷兩節間,其長九寸,而吹之,以為黃鍾之宮,曰含少。[次製十二管。]以崑 之下,聽鳳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以比黃鍾之宮。適合黃鍾之宮,皆可生之。而律之本也。故曰:“黃鍾微而均,鮮全而不傷。其為宮獨尊,象大聖之德。可以明至賢之功,故奉而薦之於宗廟,以歌迎功德,世世不忘。是故黃鍾生林鍾,林鍾生大呂,大呂生夷則,夷則生太簇,太簇生南呂,南呂生夾鍾,夾鍾生無射,無射生沽洗,沽洗生應鍾,應鍾生蕤賓。三分所生,益之一分以上生;三分所生,去其一分以下生。黃鍾、大呂、太簇、夾鍾、沽洗、仲呂、蕤賓為上生;林鍾、夷則、南呂、無射、應鍾為下生。大聖至治之世,天地之氣合以生風。日至則日行其風,以生十二律。故仲冬短至,則生黃鍾,季冬生大呂,孟春生太簇,仲春生夾鍾,季春生沽洗,孟夏生仲呂,仲夏生蕤賓,季夏生林鍾;孟秋生夷則,仲秋生南呂,季秋生無射;孟冬生應鍾。天地之風氣正,十二律至也。”
聖人作為鞉、鼓、椌、楬、塤、箎,此六者德音之音。然後鍾、磬、竽、瑟以和之,然後幹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廟也,此所以獻酢 酬也,所以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此可以示後世有尊卑長幼之序也。
鍾聲鏗,鏗以立號,號以立橫,橫以立武。君子聽鍾聲則思武臣。石聲磬,磬以立辯,辯以致死。君子聽磬聲則思死封疆之臣。絲聲哀,哀以立廉,廉以立誌。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誌義之臣。竹聲濫,濫以立會,會以聚眾。君子聽竽笙蕭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鼓鞞之聲歡,歡以立動,動以進眾。君子聽鼓鞞之聲則思將帥之臣。君子之聽音,非聽其鏗鏘而已,彼亦有所合之也。
樂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
夫民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起物而動,然後心術形焉。是故感激惟悴之音作,而民思憂;啤諧慢易繁文簡節之音作,而民康樂;粗厲猛奮廣賁之音作,而民剛毅;廉直勁正莊誠之音作,而民肅敬;寬裕肉好順成和動之音作,而民慈愛;流僻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淫亂。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製之禮義,含生氣之和,道五常之行,使陽而不散,陰而不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於中,而發作於外,皆安其位,不相奪也。然後立之學等,廣其節奏,省其文采,以繩德厚。律小大之稱,比終始之序,以象事行。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於樂。故曰:樂觀其深矣!
土弊則草木不長,水煩則魚鱉不大,氣衰則生物不遂,世亂則禮慝而樂淫。是故其聲哀而不莊,樂而不安。慢易以犯節,流漫以忘本。廣則容奸,狹則思欲。感滌蕩之氣,而滅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賤之也。
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唱和有應,回邪曲直,各歸其分,而萬物之理,以類相動也。
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誌,比類以成其行。奸聲亂色,不習於聽。淫樂慝禮,不接心術。惰慢邪僻之氣,不設於身體。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然後發以聲音,文以琴瑟,動以幹戚,飾以羽毛,從以簫管,奮至德之光,動四氣之和,以著萬物之理。是故清明象天,廣大象地,終始象四時,周旋象風雨。五色成文而不亂,八風從律而不奸,百度得數而有常。小大相成,終始相生。唱和清濁,代相為經。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故曰:“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製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意,廣樂以成其教。故樂行而民向方,可以歡德矣。
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金石絲竹,樂之器也。詩言其誌,歌詠其聲,舞動其容。三者本於心,然後樂器從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外。惟樂不可以為偽。樂者,必之動也。聲者,樂之象也。文彩節奏,聲之飾也。君子之動本,樂其象也,後治其飾。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見方,再始以著往,複亂以飾歸。奮疾而不拔,極幽而不隱。獨樂其誌,不厭其道,不私其欲。是故情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飭呼過。故曰:“生民之道,樂為大焉。”
樂之可密者,琴最宜焉。君子以其可修德,故近之。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幹戚羽旄,謂之樂。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啤以緩;其喜心感者,聲發以散;其恕心感者,其聲壯以後;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調。人之善惡,非性也,感於物而後動,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故禮以定其意,樂以和其性,致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立治道也。
凡音生人心者也。情動於中,而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五音亂則無法。無法之音: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壞;角亂則憂,其民怨;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亂,代相淩,謂之慢。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於慢矣。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春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
凡人之有禍患者,生於淫泆暴慢。淫泆暴慢之本,生於飽酒。故古者慎其飲酒之禮。使耳聽雅音,目視正儀,足行正容,心諭正道。故終日飲酒而無過失。近者數日,遠者數月,皆人有德焉,以益善。《詩》雲:“既醉以酒,既飽以德。”此之謂也。
凡從外入者,莫深於聲音。變人最極。故聖人固而成之以德,曰樂。樂者,德之鳳。《詩》曰:“威儀抑抑,德音秩秩。”謂禮樂也。故君子以禮正外,以樂正內。內須臾離樂,則邪氣生矣。外須臾離禮,則慢行起矣。故古者天子諸侯聽鍾聲未曾離於庭,卿大夫聽琴瑟未曾離於前,所以養正心而滅淫氣也。樂之動於內,使人易道而好良;樂之動於外,使人溫恭而文雅。雅頌之聲動人,而正氣應之;和成容好之聲動人,而和氣應之;粗厲猛賁之聲動人,而怒氣應之;鄭衛之聲動人,而淫氣應之。是以君子慎其所以動人也。
子路鼓瑟,有北鄙之音。孔子聞之曰:“信矣,由之不才也。”
冉有侍,孔子曰:“求,來,爾奚不謂由:夫先王之製音也,奏中聲,為中節。流入於南,不歸於北。南者,生育之鄉;北者,殺伐之哉。故君子執中以為本,務生以為基。故其音溫和而居中,以象生育之氣。憂哀悲痛之感不加乎心,暴厲淫荒之動不在乎體。夫然者,乃治存之風,安樂之為也。彼小人則不然,執末以論本,務剛以為基,故其音湫厲而微末,以象殺伐之氣。和節正中之感不加乎心,溫儼恭莊之動不存乎體。夫殺者,乃亂亡之風,奔北之為也。
昔舜造南風之聲,其興也勃焉,至今王公述而不釋。紂為北鄙之聲,其廢也忽焉,至今王公以為笑。彼舜以匹夫,積正合仁,履中行善,而卒以興。紂以天子,好慢淫荒,剛厲暴賊,而卒以滅。今由也,匹夫之徒,布衣之醜也,既無意乎先王之製,而又有亡國之聲,豈能保七尺之身哉?”
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曰:“由之罪也,小人不能,耳陷而入於斯,宜矣,夫子之言也。”遂自悔,不食,七日而骨立焉。孔子曰:“由之改,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