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古之明王,食足以飽,衣足以暖,宮室足以處,輿馬足以行。故上不見棄天下,下不見棄於黔首。堯茅茨不翦,采椽不斫,土階三等,而樂終身者,以其文采之少,而質素之多也。丹朱傲虐,好慢淫,不修理化,遂以不升。今陛下之淫,萬丹朱而十昆吾、桀、紂,臣恐陛下之十亡也,而曾不一存。”
始皇默然久之,曰:“汝何不早言?”
侯生曰:“陛下之意,方乘青雲,飄搖於文章之觀。自賢自健,上侮五帝。下淩三王。棄素樸,就末枝。陛下亡征見久矣。臣等恐言之無益也,而自取死。故逃而不敢言。今臣必死,故為陛下陳之。雖不能使陛下不亡,欲使陛下自知也。”
始皇曰:“吾可以變乎?”
侯生曰:“形已成矣,陛下坐而待亡耳。若陛下欲更之,能若堯與禹乎?不然,無冀也。陛下之佐又非也。臣恐變之不能存也。”
始皇喟然而歎,遂釋不誅。後三年,始皇崩,二世即位,三年而秦亡。
魏文侯問李克曰:“刑罰之源安生?”李克曰:“生於奸邪淫佚之行。凡奸邪之心,饑寒而起;淫佚者,久饑之詭也。雕文刻鏤,害農事者也;錦繡纂組,傷女工者也。農事害,則饑之本也;女工傷,則寒之原也。饑寒並至,而能不為奸邪者,未之有也。男女飾美以相矜,而能無淫佚者,未嚐有也。故上不禁技巧則國貧民侈。國貧民侈則簾者為奸邪,而富足者為淫佚,則驅民而為邪也。民以為邪,因以法隨誅之,不赦其罪,則是為民設陷也。刑罰之起有原,人主不塞其本而替其末,傷國之道乎?”文侯曰:“善。”以為法服也。
秦穆公閑問由餘曰:“古者明王聖帝,得國失國,當何以也?”
由餘曰:“臣聞之,當以儉得之,以奢失之。”
穆公曰:“願聞奢儉之節。”
由餘曰:“臣聞堯有天下,飯於土簋,啜於土瓶。其地南至交阯,北至幽都,東西至日所出入,莫不賓服。堯釋天下,舜受之。作為食器,斬木而裁之。銷銅鐵,修其刃,猶漆黑之以為器。諸侯侈。國之不服者十有三。舜釋天下,而禹受之。作為祭器,漆其外,而朱畫其內。繒帛為菌褥,觴勺有采,為飾彌侈。而國之不服者三十有二。夏後氏以沒,殷周受之。作為大器,而建九傲,食器雕琢,觴勺刻鏤。四壁四帷,茵席雕文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五十有二。君好文章,而服者彌侈。故曰,儉其道也。”
由餘出,穆公召內史廖而告之,曰:“寡人聞鄰國有聖人,敵國之憂也。今由餘聖人也,寡人患之。吾將奈何?”
內史廖曰:“夫戎僻而遼遠,未聞中國之聲也。君其遺之女樂,以亂其政,而厚為由餘請期,以疏其間。彼君臣有間,然後可圖。”
君曰:“諾。”
乃以女樂三九遺戎王,因為由餘請期。戎王果見女樂而好之,設酒聽樂,終年不遷,馬牛羊半死。由餘歸諫,諫不聽,遂去入秦。穆公迎而拜為上卿,問其兵勢,與其地利,既以得矣,舉兵而伐之,兼國十二,開地千裏。穆公奢主,能聽賢納諫,故霸西戎。西戎淫於樂,誘於利,以亡其國,由離質樸也。
經侯往適魏太子,左帶羽玉具劍,右帶環佩。左光照右,右光照左。坐有頃,太子不視也,又不問也。經侯曰:“魏國亦有寶乎?”太子曰:“有。”經侯曰:“其寶何如?”太子曰:“主信臣忠,百姓戴上,此魏國之寶也。”經侯曰:“吾所問者,非是之謂也。乃問其器而已。”太子曰:“有,徒師治治魏,而市無預賈。郤辛治陽,而道不拾遺。芒卯在朝,而四鄰賢士無不相因而見。此三大夫,乃魏國之大寶。”於是經侯默然不應,左解玉具,右解環佩,委之坐,愆然而起,默然不謝,趨而出,上車驅去。魏太子使騎操劍佩逐與經侯,使告經侯曰:“吾無德所寶,不能為珠寶所守。此寒不可衣,饑不可食,無為遺我賊。”於是經侯杜門不出,傳死。
晉平公為馳逐之車,龍旌眾色,掛之以犀象,錯之以羽芝。車成,題金千鎰,立之於殿下,令群臣得觀焉。田差三過而不一顧。平公作色大怒,問田差:“爾三過而不一顧,何為也?”田差對曰:“臣聞說天子者以天下,說諸侯者以國,說大夫者以官,說士者以事,說農夫者以食,說婦姑者以織。桀以奢亡,紂以淫敗。是以不敢顧也。”平公曰:“善。”乃命左右曰:“去車!”
魏文侯禦廩災。文侯素服辭正殿,五日,群臣皆素服而吊,公子成父獨不吊。文侯複殿,公子成父趨而入賀,曰:“甚大善矣,夫禦廩之災也。”文侯作色不悅曰::“夫禦廩者,寡人寶之所藏也。今火災,寡人素服辭正殿,群臣皆素服而吊,至於子大夫而不吊。今已複辭矣,猶入賀,何為?”公子成父曰:“臣聞之,天子藏於四海之內,諸侯藏於境內,大夫藏於其家,士庶人篋於筮櫝。非其所藏者,不有天災,必有人患。今幸無人患,乃有天災,不亦善乎?”文侯喟然歎曰:“善。”
齊桓公謂管仲曰:“吾國甚小,而財用甚少,而群臣衣服輿馬甚汰,吾欲禁之,可乎?”管仲曰:“臣聞之,君嚐之,臣食之;君好之,臣服之。今君之食也,必桂之漿;衣練紫之衣,狐白之裘。此群臣之所奢大也。《詩》雲:‘不躬不親,庶民不信。’君欲禁之,胡不自親乎?”桓公曰:“善。”於是更製練帛之衣,大白之冠。朝一年,而齊國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