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一 生活史話 一 生活書店的前身
生活書店的前身是生活周刊社。《生活》周刊是民國十四年十月由中華職業教育社創辦的。當時職教社的主任是黃任之先生,副主任是楊衛玉先生,我以半天時間在該社擔任編輯股主任,主持該社出版的《教育與職業》月刊,譯著職業教育叢書,及編著英文年刊。大家鑒於《教育與職業》月刊要每一個月才刊行一次,而且是偏於研究職業教育理論的比較學術性的刊物,於是想再出版一種周刊,每星期就可以刊行一次,專門用來宣傳職業教育及職業指導的消息和簡要的言論。我記得在一天由黃先生做主席的社務會議上(等於我們現在的業務會議或店務會議,每星期開一次),大家對這個問題加以討論,結果決定辦。接著大家即在會議席上想一個好的報名,你提一個,他提一個,經過相當的討論後,終於采用了楊衛玉先生所提出的“生活”兩個字。主筆呢?原來應該由編輯股主任擔任,但因為我太忙,所以公推新由美國學成回國的王誌莘先生擔任,每月送他薪水四十隻大洋,其餘的文章由職教社同人幫忙,發行的事情由當時還在職教社做練習生的徐伯昕先生兼任。“生活”兩個字是由黃先生一揮而就的,也就是現在數十萬讀者所麵熟的寫得強勁的典型的“生活”兩個字。最有趣的是後來辦《生活日報》,請黃先生在日報兩字之上,另寫兩個同樣的字,他寫來寫去不像,還是靠有藝術天才的伯昕先生依樣仿著寫出。
生活書店的前身——生活周刊社——便這樣在距今十四年前簡簡單單地呱呱墮地了。 二 空手起家的《生活》周刊
生活書店的前身——《生活》周刊——可以說是空手起家的。這當然不是說毫無憑藉,無中生有,例如創辦的時候,雖隻有主筆王誌莘先生有數十元的薪水,其餘的像徐先生和我隻是幫忙,但是我們都是中華職教社的職員,所以也可以說《生活》周刊是揩著職教社的一部分的油起家的。可是它是苦出身,並沒有一定的資金開頭,卻是事實,所以說它是空手起家,也未嚐完全沒有理由。
王誌莘先生在美國學的是銀行學,所以他主編了一年,就脫離去做銀行家去了。我掮的是編輯股主任的名義,所以他走了之後,這副擔子就拋在我的肩上。這個“棄兒”在第一年中並看不出它有什麼大的前途,因為職業教育和職業指導在有些人看來似乎並不怎樣一般化民眾化,訂戶當然說不到,報販也不起勁。有一次遇著運動場開運動會,由一位茶博士帶了一大堆立在門口分送,——在當時是不敢想到賣得出的。印的數量雖有一千餘份,最大部都隻是分贈給職教社的社員。誰想得到在中國文化界受到千百萬讀者歡迎的“生活書店”,它是在這樣慘淡的情景中生長起來的!我應該老實說,我自己在當時也沒有看出這個“棄兒”有什麼遠大的前程,隻是因為它是一個突然失去了保姆怪可憐的“棄兒”,我義不容辭地把它收容下來!可是我既把它收容了下來,卻也不忍薄待它,下次我將要告訴諸位它是怎樣生活起來的。 三 光杆編輯
《生活》周刊既是空手起家,它的編輯隻配做光杆編輯,是一種很合於邏輯的現象。職教社的幾位先生,原來是可以幫忙寫點文章的,但是因為他們各忙於原有的職務,所以慢慢地少起來,要向外征文嗎?一文錢稿費沒有,刊物的銷路又很小,都是一時難以解決的問題。結果往往全期的文章,長長短短的,莊的諧的,都由光杆編輯包辦,並不是他歡喜這樣做,卻是因為出於萬不得已。但是這光杆編輯不幹則已,既然幹了,卻不願消極,卻不願怨天尤人,存著不高興或拆爛汙的心理。他模仿了孫悟空先生搖身一變的把戲,取了十來個不同的筆名,每個筆名派它一個特殊的任務。例如一個叫因公,專做闡揚三民主義及中山先生遺教的文章,對“總理遺教”下一番研究工夫是他的任務。有一個叫心水,他的任務是擺出道學的麵孔,專做修養的文章。有一個叫落霞,他的任務是譯述世界名人傳記或軼事。有一個叫孤峰,有一個叫秋月,有一個叫……分任各種各類的短篇文字。這樣一來,在光杆編輯主持下的這個“編輯部”,似乎人材濟濟,應有盡有!僅僅有了許多筆名是不會憑空生產出文章的,那時沒有聽到什麼“資料室”的名詞,補救的辦法是光杆編輯采用了“跑街”政策,常常到上海的棋盤街和四川路一帶跑,在那一帶的中西書店裏東奔西竄,東翻西閱,利用現成的“資料室”,有些西文雜誌實在太貴,隻得看後記個大概,請腦袋偏勞,有的也酌量買一點。奔回“編輯部”後,便怪頭怪腦地分配各位“編輯”的工作! 四 四毛錢一千字的特約撰述
上次所談的“光杆編輯部”,做文章絕對沒有稿費,那是不消說的。但是窮光蛋的野心卻不小,想到頗有敦聘特約撰述的必要,我們敦聘到的第一位特約撰述是畢雲程先生。既是特約撰述,照理應該致送薄酬,藉表謝意,於是經過再三慎重的考慮,每千字敬送名符其薄的稿費四毛錢!畢先生熱心之至,每次得到“靈感”,寫好一篇大作之後,就親自乘著黃包車送來,來往車費恐怕總是超出全篇稿費,可是他卻樂此不倦,一則因為他很敬重我們的苦中樂幹的精神,二則因為《生活》周刊的讀者群已在擴大,他的卓見有許多人看到。
可憐的“棄兒”已漸露頭角了,不到二年,銷數由二千餘份突增到二萬份以上,膽子越弄越大,不但有了國內的特約撰述,而且有了國外的特約的通訊,最初兩位是在日本的徐玉文女士,和在美國的李公樸先生。徐女士文筆順潔婉達,簡直可以一字不改,李先生寫得多而雜,但略經刪除潤飾,亦斐然可觀。他們兩位有個共同的優點,就是寫得非常的勤,源源不斷地來,同時光杆編輯和他們也經常有密切的通信,深深地感謝他們,熱烈地鼓勵他們。當時國外的通訊稿費是每千字大洋一隻,這也算薄得可以了,可是在“光杆編輯部”已是出了滿身大汗,不能想象有再高的酬謝了!
越弄越有勁兒,不但由國內四毛錢的特約撰述,發展到國外一隻洋的特約通訊,而且還有漫畫!由徐伯昕先生筆名吟秋的“免費”漫畫到倪綗賢先生五毛錢的特約漫畫,可算是應有盡有了! 五 光杆編輯兼光杆書記
《生活》周刊漸漸“繁榮”之後,最感覺得顯著的象征是讀者來信也漸漸地增多。當時,“生活周刊社”是中華職業教育社的一個附屬機關,總的責任在名義上皆由職教社的副主任楊衛玉先生擔負,但是因為他原有的事情已經夠忙,所以所謂“生活周刊社”的內部事情,在實際上最初就隻是兩個半的同事幹著。除光杆編輯算一個外,還有一個是徐伯昕先生,還有半個是孫夢旦先生(他有一部分時間還兼任職教社的事情)。讀者的信件多了,光杆編輯不得不兼任光杆書記,自己拆信,自己看信,自己起草複信,自己謄寫複信(因要存稿)。忙得不可開交,但也樂得不亦樂乎。因為做編輯最快樂的一件事就是看讀者的來信,盡自己的心力,替讀者解決或商討種種問題。把讀者的事看作自己的事,與讀者的悲歡離合,甜酸苦辣,打成一片。當然,光杆編輯不是萬能,遇有必要的時候,還須代為請教專家,拿筆之外,還須跑腿,講到讀者來信的內容,真是形形色色,無所不有,有的因為夫人肚子大了,再三細問那一個產科醫生好,這還容易效勞;有的因為肚子大了要打胎,那就負不起那樣大的法律上的責任了。有一次我寫了三千餘字的一封複信,說服了一個做未婚夫而萬端多疑的青年,終於玉成了他們一對快樂的小夫妻,他們於欣慰之餘寫信來說要把《生活》周刊作為他們快樂家庭的永遠讀物。有許多事,編輯當然有嚴守秘密的責任。這種對讀者的盡心竭智的服務是“生活精神”的一個重要因素,是生活書店最重要的基礎。此時隻是萌芽,至於後來怎樣擴大起來,且聽下回分解。 六 生活與服務
服務是“生活精神”最重要的因素,也可說是“生活書店”的奠基石,它在《生活》周刊時代就已萌芽了。最初的表現是盡心竭力答複廣大讀者的來信,當時我們答複的熱情不遜於寫情書,一點不肯馬虎,鞠躬盡瘁,寫而後已!最盛的時候,有四位同事專門擔任拆信與抄信的事情。讀者和我們真做成了好朋友,不但大大小小的事要和我們商量,在海外的僑胞和在內地的同胞,還時常寄錢來托我們買東西,買鞋子,買衣料,都在“義不容辭”之列,這當然需要跑腿,選擇,包寄,買得不十分對還要包換:麻煩雖是麻煩,但是寥寥幾個同事卻沒有絲毫煩躁或不高興的意識,簡直跑得愉快,麻煩得愉快!他們為什麼不信托別人而卻那樣信托我們呢?這是本刊在讀者中所建立的信任心。所代買的東西之中,書報占最大部分,其初我們隻是由同事兼帶照料,後來愈來愈多,兼帶不了,於是才於民國十九年設立“書報代辦部”,對讀者還是純盡義務,不過與同行立有合同,用特殊批發折扣的一些收入作該部一部分的開銷。最初主持書報代辦部的是嚴長衍同事。這“書報代辦部”是附屬於“生活周刊社”的,它可算是“生活書店”的胚胎。最可注意的是它的產生完全是“服務”做它的產婦,服務成為“生活精神”的最重要的因素,這不是憑著口說說的,是的確有著它的可寶貴的曆史。
“生活書店”的發達,當然有許多主觀和客觀的條件,但是服務精神,鞠躬盡瘁的服務精神,在千百萬讀者好友心坎中播下的種子,是最重要的一個因素,這是我們所不能否認的,這是我們所應永遠記取,發揚光大的。 七 《生活》周刊的發展
竭忠盡智的服務精神,是“生活精神”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它的萌芽,在上次已經談到。這種服務是隨著《生活》周刊的發展而發展的。但在繼續敘述這種服務的發展情形以前,不得不回轉來先談談《生活》周刊的發展。《生活》周刊是創辦於民國十四年十月,我的正式接辦是在十五年十月,最初隻是一單張,慢慢兒擴展到一張半,至十八年五卷起,才擴展到本子的格式。本子格式可算是《生活》周刊的一個新紀元,在這新紀元以前的三年(自十五年至十八年)間可另成一個時期。《生活》周刊在三年間從二千餘份增加到四萬餘份,它的聲譽,一天天隆盛起來,讀者群一天天廣大起來。在上海辦報,一般的說來,在報紙本身是要賺錢的,全靠廣告來彌補。我們的這個小小周刊幸虧非常節省,勉強支持,但是要發展卻非另有籌款辦法不可,職教社籌措教育經費已經感到焦頭爛額,絕對沒有餘力顧到,唯一辦法隻有“自力更生”!由一張加到一張半,不是一想就辦到的,我和伯昕先生商量又商量,一方麵充實內容,推廣銷路,一方麵努力拉廣告,經了好久時間,才把這個願望實現。要由一張半加到本子格式,不但要增加篇幅,而且還要加上訂工,是個更大的難關,更不是一想就辦到的,我和伯昕先生商量又商量,一方麵更充實內容,更推廣銷路,一方麵更努力拉廣告,又經了好久時間,才把這個願望實現。此中甘苦,饒有趣味,趣味何在,請看下回。 八 第一批同事的增加
《生活》周刊自民國十八年的第五卷起才勉力印成本子的格式,在本子格式以前是單張的(由一張加到一張半),我把這單張時期稱為《生活》周刊的第一個時期。自十五年至十七年,這一年間是由二個半人勉力辦著,到十七年的十月,黃寶珣女士是加入的第一人。黃女士的加入可說是頗為偶然的,因為我向來辦事業,策勵自己的有一件事,便是不用自己的親戚,黃女士與我有內親的關係,原來是不會加入的。但是當時本社還是由職教社副主任楊衛玉先生主持,用人之權是屬於他的,所以是由他請進來的,我事前並未參與。那時經濟當然非常困難,她算是起碼職員,每月大洋十八元,膳宿自備。當年十一月,第二位加入的是一位十三四歲的矮胖胖怪結實的小弟弟,名叫陳鳳芳,就是現在得力幹部之一的陳其襄同事。他的來源頗有趣。《生活》周刊隨處都遇著好朋友,他的叔父做郵差,常常為我們送遞郵信,是我們的讀者,也成了我們的朋友。他說有個侄子很好,約來一見,大家讚成,成了本店練習生的開山鼻祖!這時,原來的半個人也成為一個人,我們一共有了五位同事。擁擠在上海法租界辣斐德路四四二號的一個過街樓上一個小房間裏,擠擠(不是濟濟)一堂,怪熱鬧似的。除五位同事外,還有二個社工,是職教社的社工兼做幫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