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還有一位朋友非常熱心幫助我們,現在也是我們的得力幹部之一,那就是當時尚在交通印刷所中任事的陳錫麟,就是現在的陳雪嶺同事。當時因為《生活》周刊的銷數很大,我們是交通印刷所的一個主要的主顧。雪嶺當時還是一個小弟弟,對我們的事業非常熱誠,我對排樣及校對非常疙瘩,一不對就要親往印刷所辦交涉,他對我們的事情非常熱心招呼,誠懇可感,我心裏已把他當為我們自己的一位同事看。 九 怎樣擴充起來

我上次同諸位談及《生活》周刊第一個時期中(自民國十四年至十八年)第一批同事的增加。第二個時期是自民國十八年由單張擴充到本子的時候。《生活》周刊改為本子之後,內容更充實,銷數突增至八萬份,隨即增至十二萬份,後來竟增至十五萬份以上,為中國雜誌界開一新紀元,所以就本店的事業說,可以算是劃一新時代。

擴充要有錢,也就是現在大家所常談起的所謂資金。可是當時我們兩手空空,怎樣擴充起來呢?許多讀者寫信來要求改成本子,我們向來是非常重視讀者意見的,我和伯昕先生下決心改成本子,但是錢這東西卻不是可由我們下一決心就能到手的。伯昕先生常常在算盤上打來打去,我常常和他商量又商量,我們的“決議”是隻有自己設法的一條路走(當時“自力更生”這個名詞還未時髦)。一麵推廣銷路,一麵設法大拉廣告。伯昕先生每天夾著一個黑色皮包,裏麵藏著不少宣傳的印刷品(這都是他一手包辦的),他不但有十二萬分的熱誠,而且還有一副藝術家的本領,把宣傳材料做得怪美麗,怪動人,東奔西跑,到各行家去用著“蘇張之舌”,盡遊說慫恿的能事,真是“上天不負苦心人”,廣告居然一天多一天。我們看到沒有一家報上不登“韋廉氏醫生”的紅色補丸,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補品東西,我們也轉著它的念頭,想向他們拉一個廣告來“補”一下!這是洋人辦的賣藥公司,因為我懂得幾句洋話,於是由我出馬,跑到江西路那家“洋行”裏去闖它一下。事情雖然成功,經過卻頗費周折,詳情如何,又要請諸位且聽下回分解。 一○ 拉洋廣告

我上次答應諸位,要繼續談一談拉洋廣告的事情。諸位如有人看過拙著《經曆》,也許記得申報經理張竹平先生在我剛從學校出來之後,很有意要把我練成一個英文廣告員,也就是要去拉英文廣告,因此他曾經把一些訣竅告訴了我。第一是要不怕難為情,第二是要不怕麻煩,第三……甚至說拉廣告時要有不怕被人趕出來的決心!我這次出馬往韋廉氏去替《生活》周刊拉廣告,雖未準備被人趕出來還賴在那裏,但卻預先存有不怕難為情,不怕麻煩的態度去。

該行的總經理聽我嚕嚕蘇蘇說明了一大頓後,他叫一個中國買辦來問一下,你想他說什麼,我暗中真想打他一個耳光,他說這個報銷路雖好,但是一個小報(洋話叫做蚊蟲報)!他這樣拖一句,幾乎破壞了我的好事。他滾出之後,我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位洋經理說回來,由他介紹一位洋人經理接下去談具體條件。商人講價錢是要不怕麻煩的,我因為得到他們總經理的允登,更大膽地和他們這位洋經理作膠著戰,首尾去了二小時,居然把洋合同訂好!每期登全頁四分之一的“大”廣告!

我走出這家洋行的時候,正落著傾盆大雨,大得異乎尋常,但是我邊走邊對自己發笑:拉到了大廣告,真不在乎什麼大雨!我出了大門,跨上了一輛黃包車,不料那輛黃包車的篷布破爛不堪,的的㳠㳠,淋得我滿身透濕,從頭發淋漓盡致到腳底,可是我跳進我們那個小小過街樓時,笑嘻嘻地告訴徐先生說:“洋廣告拉到了!” 一一 大拉廣告與自力更生

我上次談起拉洋廣告的事情,雖是在胚胎中的本店的艱苦奮鬥史中的一個小小的插話,不過這隻是偶然的一件事,真正為我們大拉廣告的還是伯昕先生。現在有些外人不明白本店曆史的——尤其是奮鬥史——,往往把尋常的商店必須相當資金才開起來的事實,來對我們作不合理的懷疑,其實我們的發展的確是靠我們的“自力更生”,這當然是靠全體同人的努力,但在篳路藍縷,基礎更為薄弱的時期,伯昕先生聚精會神,為本店努力開源的艱辛,實在值得我們永久的敬念。他當時替薄薄的一本《生活》周刊所拉的廣告,每期所登在五六十家以上,而且像煞有介事,限製非常的嚴,略有跡近妨礙道德的廣告不登,略有跡近招搖的廣告不登,花柳病藥的廣告不登,跡近滑頭醫生的廣告不登,有國貨代用品的外國貨廣告不登,這樣不登,那樣不登,但是一方麵由於銷數的增加,一方麵由於伯昕先生的手段高明,廣告仍然大大地發達起來,引起上海整個廣告界的震驚。在上海報界做廣告業務的,往往最初替報館工作,等到發達,總是宣告獨立自辦廣告公司,大發其財。我曾在上海幾家報館裏做過事,親見有幾個廣告界“大亨”,都是這樣出身,因為廣告的“康蜜花”實在是再“甜蜜”不過了,而且廣告界做生意,往往講交情(即對拉廣告者),不注重機關,這也是給個人發財的一個鼓勵,所以廣告做熟了,做得發財了,總是要撇開公家而走上個人藉此發財的道路。但是伯昕先生始終沒有絲毫替他自己打算,始終涓滴歸公,使本店在奠定最初的基礎上得到一個有力的臂助,這在本店的功績,是永遠不朽的。大拉廣告的妙用還不止此,請待下次補充。 一二 廣告的廣大聯係

拉廣告似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其效用似乎也很簡單,多拉幾家廣告,好像隻是替本店胚胎時期多收入幾個錢就完了。其實不然,因為伯昕先生的作風,即在拉廣告之中,也替本店廣結善緣,替本店創造了無量的同情和友誼!他完全用服務的精神,為登廣告的人家設計,我從前已經說過,他是具有相當的藝術修養的,獨出心裁替登廣告的人家作義務設計,做得人家看了心滿意足,欽佩之至。不但把它登在我們的刊物上,而且在別處的廣告(登在各日報上的廣告)也用著同樣的底稿,每次總是迫切地期待著我們的設計。因此我們的廣告多一家,便好像多結交一位朋友,他們對於我們的服務精神,都得到非常深刻的印象,在平日固然繼續不斷地登著長期的廣告,遇著要出特號,需要增加廣告的時候,隻要伯昕先生夾著一個大皮包,在各處巡回奔跑一番,便“滿載而歸”。在那個時候,我們的經濟基礎是異常薄弱的,要請一位同事設計廣告,是絕對不可思議的事情,幸虧有了多才多藝的伯昕先生,簡直“出將入相”,出門可以到處奔走拉廣告,入門可以坐下來製圖繪畫,替各種各類的商家貨物寫有聲有色的說明!他如果隻為著自己個人打算,撇開我們這個艱苦的崗位去替自己開個廣告公司,至少他是一個小小的財主了,但是他的滿腔心血都灌溉到本店的經濟基礎上麵去;為了集體的文化事業,忘記了他自己的一切要求。但是我們如果放大眼光,為國家民族的文化著想,為一個文化機關培植基礎,比個人成功一個財主,兩相比較,其貢獻於社會乃至人類孰大,卻無須我們解釋而已可瞭然的。 一三 賺錢幹什麼?

要把單張的《生活》周刊改成本子,要有錢;要開展事業,要有錢;要增加同事以分任過忙的工作,也要錢,所以我們天天想嫌錢,大拉廣告也是賺錢之一道。

賺錢幹什麼?全是為著事業。我當時和伯昕先生憨頭憨腦地立下一個心願,就是把所有賺來的錢,統統用到事業上麵去。屢次增加篇幅,出特刊,一個錢的價格不加。刊物內容要有精彩,稿費大加特加,最初八毛錢一千字的稿費,後來由一元,二元,三元,四元,五元,六元,七元,八元,乃至十元!(較多的是海外寄來的通訊,因為洋麵包特別貴,非重費難得好稿。)在當時,全國刊物中所送稿費最大的是推《生活》周刊了。這種種開銷的錢從那裏來的呢?都是我們從營業上賺來的。我們拚命賺錢,拚命用錢,但是賺錢卻堅守著合理正當的途徑,決不賺“不義之財”,例如拉廣告是賺錢之一道,但是登廣告的條件卻非常嚴格,(這在以前已說及)不肯為著老孔(指孔方兄,勿誤會!)而有絲毫的遷就。用錢也不是浪費用,卻是很認真地用到事業上麵去。

說到這一點,我們不得不對中華職教社的幾位前輩先生——黃江楊三位先生——致最崇高的敬禮,在民國二十二年以前,生活周刊還未獨立以前,還是附屬於職教社的;當時雖已會計獨立,但在事實上還是歸職教社管理的。職教社是靠捐款辦職業教育的,經濟原不充裕,而且是常在拮據之中,可是他們重視這一部分的事業,從來沒有把我們所賺的錢移作別用,卻聽任我們把所賺的錢完全用到本身事業上去。 一四 第二批的老同事

我曾經說過,民國十四年至十八年的四年間,可以說是《生活》周刊社的第一個時期,到民國十八年《生活》周刊由單張改成單本的時候起,可以說是《生活》周刊社的第二個時期的開始,因為從那時起,《生活》周刊的銷數突增至每期十二萬份以上,一切都隨著有了長足的進步。在這樣的基礎之上,民國十九年附設了一個“書報代辦部”,嚴長衍同事就是專被請來主持這件事的,因為這方麵業務逐漸擴大,人手太不夠了,伯昕先生早就常常說起非添一個同事不可,他在跑廣告及在外麵與同業接洽業務的時候,就時常留意相當的人材,不久便把嚴長衍請來了,他對於書業是富有經驗的,我們得到這樣一位同事襄助,真是歡天喜地。到了民國二十年,寒鬆同事也來參加我們的事業了。現在大家喜稱他為“老艾”,“老艾”和我們的事業發生關係的緣起,追想起來也是怪有趣的。他原是我們的一位熱心讀者,他在複旦大學剛畢業的時候,以讀者的姿態寫一封長信給我:討論當時所感到的關於青年和國事的問題。我看了覺得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材,趕緊複一封信寄到複旦大學去請他麵談,可是被郵局退回,說並無此人。他在那封信裏怪作劇,署的不是真名卻是何某某(後兩字我記不起來了),我當時以為真名,遇著複旦大學來的朋友就探問何某某,都說不知道。我雖常常想起他,但以為他已不在人間!我後來把他的那封信略加刪改之後,並略加附語,登在《生活》周刊上。據他後來告訴我說,他有一天在馬路上和幾位朋友正在大兜圈子,偶在報攤上看到,知道我要看他,便飛跑地來看我。看後情形如何,留在下次再談。 一五 請不起三十元一月的總務主任

我在上次談起寒鬆是於民國二十年加入我們這一群的。但是這件事卻不很簡單,《生活》周刊在民國十八年由單張改成單本之後,雖已踏上了更向前發展的第二個時期,羽毛似乎較前略豐了,但是仍然是很窘苦的。我們當時雖很想正式請老艾加入,可是經濟力量不夠,還是力不從心。這並不是因為老艾在物質上提出了什麼高的要求,一點沒有,因為他是完全以熱烈的同情心來想加入共同努力的。他當時也隻需要三十元一月的生活費就夠了,可是說來慚愧,我們再三考慮,依據當時“總的經濟”,還是無法決定。於無辦法之中想出一個辦法,我和他商定每期由他替《生活》周刊寫一篇關於青年修養的文章,把稿費湊成三十元左右,同時在辦公室裏加一張辦公桌,請他來辦公!這似乎太難為了他,但是他並不計較,很誠懇地替我們努力。他原號滌塵,在第一篇文章上叫我替他取個筆名,我就隨意代取寒鬆兩個字,這就是寒鬆之由來。他又很虛心,有時我覺得他的文章需要重寫,他就重寫,三寫他就三寫!以這樣菲薄的待遇,在工作上又這樣苛求,而老艾總是誠誠懇懇地幫助我們,這真不愧是一顆“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的“寒鬆”了!我們當時本想請他擔任在我們算是破天荒的總務主任(以前沒有),但是月送三十隻大洋,還要以稿費補充,還要說什麼主任不主任,實在說不出口,所以並沒有對他說出什麼名義,他也不知道什麼名義,隻是熱心幫我們工作就是了。我還記得我們寥寥幾個人擠在一個小小房間裏開什麼“業務會議”,圍坐在一個極小圓桌的周圍,真做到了“促膝”的程度,在這裏麵你也可以看到兩目炯炯光著頭的老艾,一腔熱誠在他怪慢的一字一句都下著重音的話語裏表現出來。 一六 人才主義的用人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