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與駱龠門中丞鹹豐三年九月二十九日
王璞山即日能招勇紮營城外,甚好。惟新集之勇,器械不齊,技藝未嫻,恐見賊難免奔潰,除先招千名外,後招者似宜精選。璞山雖有忠勇之氣,欲驅此數千市人而赴敵,則實為難信。鄙意欲調回鄒、陳之勇,與璞山合成一營者,以其略經訓練,或不至一哄而散耳。
統計目下要務,約有三端:一日城內堅守;一日城外紮營,通接濟之路;一日籌備水攻,無聽其船隻往來自如。三者苟備,則此賊不能得誌。侍所擬之排,現趕造樣子,未知果可用否也。
與駱龠門中丞鹹豐三年十月初一日
嶽州、湘陰、平江既紛紛請兵,而上遊則郴州請兵防廣東星子之匪,茶陵請兵防江西安福之匪。目下省城兵力之單薄如此,人心之驚皇如彼,似不得不專衛省城,而他處則一切忍心置之而不問。明知此非正辦,然外鑒田鎮之覆轍,內顧弁兵之怯弱,不得不為寒乞,規模猶覺稍有把握。此侍所以屢書言嶽州宜置之不顧者也。先到荊州,亦賊人恫喝欺人之故智。侍策此賊回竄江西者十之六,竄長沙者十之四,荊州則未必去耳。
妙高峰地勢最好,賊若占據,則難於攻逐;我若先占,則聯絡白沙井、蔡公墳三營為一氣,既據峻隘之地,又通接濟之路。鄙意欲令王錱、鄒壽璋合紮妙高峰、白沙井等處,而附之以新招之湘勇,令城內勇幹將弁,如塔協等帶勇紮蔡公墳,庶不致於立潰。屢書言及,不知鴻裁以為何如耳。
與吳甄甫製軍鹹豐三年十月初四日
日內缺疏箋敬,因前兩函未蒙複示,恐驛遞遂有差誤。又此間紛傳北省於十八日圍城,文報不通,已喧傳十日矣。頃始聞其謬妄,知賊船停泊漢口、塘角等處,而省會尚未被圍。吾師蒞任未二日,遽聞田家鎮之失。鄂省以全力扼防,彼處精銳之卒,賢幹之員,皆萃於茲,一旦失其所恃,吾師又新到。
南省截留五萬之餉,未知日內已到否?即到亦不敷一月之用。江廉訪不知已抵省否?每念國家大局,師友情誼,良不知所以為計,不知所以置懷也。
南省亦甚驚惶,省城兵勇已足堅守。近又調兵三千,募勇數千,城外紮營,亦未嫌其單薄。惟水路絕無禦備,國藩擬在衡製造木排,兼改船隻,每船安炮二三位,以防江路。恰好廣西解炮二百尊,即在衡截留。但排即造成,亦止可為湘水上下之用,若放入江湖,則排身太小,不能大用。即用小船改造,亦不可為洞庭以下之用。而以長沙之兵勇,度長沙之人心,亦且自治不給,竟不能謀興鄂省救援之師,遙望師門,但增悚仄。
北省日內景況何似?兵勇共有幾千?望飭抄示文報一二。此間傳言,順德、大名失守,山西平陽、澤、潞並皆失陷,不知信否?亦求示知。側身北望,可勝長歎。
與駱龠門中丞鹹豐三年十月初五日
吳甄甫先生來谘,令張潤農太守、王璞山縣丞帶勇前往鄂省救援,其文雲“武漢之咽喉不通,即南北之血脈不貫;北省如此,南省勢成痞症。不得不急思拯治”,自是至當不易之論,想尊處亦必有谘兼有專函矣。侍日夜籌及援鄂一層,一則以餉項無多,一則以水路無備,故屢思與老前輩商而終不敢輕發。然細思武昌苟失,則西製荊襄之命,東固建業之根,長江三千裏,遂使此賊封而有之。章奏無由上達,朝命莫能下逮,不數月間,吾輩遽恐隔置化外,豈不痛哉!以是反複籌維,又不得不出於援鄂之策。蓋鄂省存,則賊雖分竄來南,長沙猶有幸存之理;鄂省亡,則賊雖不分竄來南,長沙亦無獨存之勢,特少延數月。唇齒利害之間,此不待智者而知也。
侍前所謂要務三端者:城內堅守,止須四千人;城外紮營,亦止須四千人,非謂四千遂足鏖戰也,但使有一路可通,不使賊兵合圍,則戰守皆有可恃,不必屯兵萬餘,以待賊之至也。其水路籌備一端,則聽侍在此興辦,老前輩不必分慮及之,斷不可又派員別為措置。如省城外內僅留兵勇八千,則此外兵勇,似可分三四千援鄂,望鴻裁與提軍及司道諸公熟商。
王璞山之勇,止令其招三千,尊見極是。蓋多則難精,即招至三千,已恐其不精矣。鄙意璞山本營及新招之勇,並康、楊已回省之勇,與羅、李、鄒將回省之勇,數項湘勇,嚴汰慎選,隻須存四千人,斯為適用。蓋信其可用者,惟羅羅山、王璞山、鄒嶽屏三營,久經訓練,確有幾分可靠。此外,則新集之卒,殊難深信,求老前輩傳羅、王、鄒三人到署,相與熟計。或留千餘守省,而令璞山率三千人援鄂,則麵麵俱到,尚覺妥葉;若璞山新募至一萬,或少亦四五千之多,則無論不盡精銳,口糧亦斷不能敷,器械亦斷不能齊,是不可冒昧也。侍另有書與璞山,已將鄙意告之。自湘勇而外,凡省城所招勇,皆宜嚴為簡汰,鄙意以八九千防南,以三千援北足矣。侍非不知兵勇宜多,恐兩月後,無餉可發也。愚拙之見,動輒累紙瀆陳,惟冀鑒察。
與駱龠門中丞鹹豐三年十月初六日
王璞山自興寧歸來,晤侍於衡,見其意氣滿溢,精神上浮,言事太易,心竊慮其難與謀大事。其時渠意欲興師為湘人報七月之仇,侍亦欲添勇為岷樵助一臂之力,約共招寶勇、湘勇數營來衡訓練,並議定軍餉不必取諸藩庫,器械不必耗諸總局,皆由勸捐徐徐圖之。侍曾有書與閣下道及一二,言器械極不易辦也。厥後,璞山由湘晉省,適下遊有逆匪回竄之說,長沙警嚴,老前輩飭令帶勇先守省城,侍亦料其必如此。倉卒之間,一切餉金、軍械,皆不能不取之省局,是今之所招者,非義師,乃官勇也。既為官勇,則當與通省之兵勇通盤籌畫。若一處先須交三萬金,則各處招勇先交之款,已不貲矣,況後有月支乎?況又有兵餉乎?此璞山閱曆太淺,視事太易之過也。
侍六月招援江之勇三千,僅發來省途費銀二千餘兩,蓋深知庫項之絀,不得不稍為節省。現在省城招勇太多,侍亦屢書與閣下道及,亦為餉絀計也。昨夜一書,言湘勇至多不得過四千,蓋為援鄂言之,若並不援鄂,則湘勇止可留二千人。除羅、王、鄒三原營外,止宜留千人,或從江西回歸者挑選,或從璞山新募者挑選,務祈趕緊嚴汰,蓋恐湘勇用費多而收效少,侍亦與有咎焉。故不能不極言之也。
與駱中丞鹹豐三年十月初八日
侍自二十四夜接長沙警報,比複一書。嗣後每夜奉呈一書,若中間一日無信到尊處,則驛遞失之矣。
湘勇在省者,侍嫌太多,意欲遵甄師之命,令王璞山帶三千往鄂救援,昨曾以一書奉商。璞山血性可用,而近頗矜誇,恐其氣不固,或致僨事,特作一書嚴切規之,茲特將原稿錄呈尊覽。其用勇之多寡,口糧之行坐,即可照侍函行之。各處兵勇,閣下酌加裁減甚好。侍亦屢函請減,實見餉需不給也。
與倉少平鹹豐三年十月初八日
甄甫師谘來,令張潤農太守、王璞山縣丞往鄂救援。潤農業回新田,事難遽就,止可用璞山率湘勇前往。來示詳察之說,在衡時已私心暗識之矣。此時欲令其統師赴鄂,則恐以矜張之氣,馭新集之卒,或不足以當大敵。欲不令其赴鄂,則其忠奮直前之忱,實有非輩流所及者,誠不欲遽挫其銳鋒,而反銷其壯誌。且甄師指名求之,此外亦恐乏自告奮勇之人。再四籌維,乃為一書規勸璞山,匡其不逮。其書已錄稿送中丞處,閣下借取一閱可也。
與康鬥山楊寶峰鹹豐三年十月初八日
章門解圍,湘勇精銳之聲振於鄱陽、匡廬之間。諸君子所出,足為鄙人生色。田家鎮之敗,鄂省大震。現聞逆舟布滿江漢,上溯襄、樊。湖北若有失事,則湖南危於壘卵。鄙意須以兵三千,急往武昌救援。頃已作書與璞山,並囑其與兩兄熟商。兩兄若慷慨請纓,願往北省赴援,則望即日束裝長征。若援鄂之舉不成,則望與同邑諸君子熟商,將新舊湘勇五千餘人大加裁汰(羅,王、鄒三舊營不宜汰),止存二千餘人留守長沙,蓋庫項支絀,養至二千,已嫌其多。現在賊蹤尚遠,防省本不須若是之多也。其在省之勇,止領坐糧,赴鄂省者則領行糧,乃為平允。無論赴北留南,總宜嚴汰精選,約束謹嚴,勿使有名無實,致外人疑吾邑人耗費多而成功少,則國藩與諸君子共此嘉譽者也。
與王璞山鹹豐三年十月初八日
荊、襄扼長江之上遊,控秦、豫之要害,誠為古來必爭之地。然以目前論之,則武昌更為吃緊。蓋賊首既巢金陵,近穴鎮、揚二城,遠處所宜急爭者,莫要於武昌。昔人謂江自出蜀以後,有三大鎮:荊州為上鎮;武昌為中鎮,九江次之;建業為下鎮,京口次之。今粵逆已得下鎮矣。其意固將由中鎮,以漸及上鎮。聞九江、安慶近已設立偽官,據為四窟。若更陷鄂城,上及荊州,則大江四千裏,遂為此賊專而有之。北兵不能渡江而南,兩湖、兩廣、三江、閩浙之兵,不能渡江而北,章奏不克上達,朝命不能下宣。而湖南、江西逼近強寇,尤不能一朝安居。即使賊兵不遽渡湖南竄,而沅、湘固時時有壘卵之危。然則鄂省之存亡,關係天下之全局固大,關係吾省之禍福尤切。鄂省存,則賊雖南竄,長沙猶有幸存之理;鄂省亡,則賊雖不南竄,長沙斷無獨存之勢。然則今日之計,萬不可不以援鄂為先籌,此不待智者而決也。足下義氣薄雲霄,忠肝貫金石,望率湘勇三千,即日渡湖而北,與岷樵、石樵之師相合,力保鄂城,以固全局,則不特湖南受其利,天下實有賴焉。惟近日省局支絀,處處皆須節省慎重。即以三千勇援鄂,一切用費,不宜過二萬金,乃為妥善。國藩六月招楚勇一千,湘勇二千,赴援江西,共用去二萬二千有奇。在家初出之途費,起行月餘之口糧,及興辦各件之雜費,與朱石樵、郭筠仙另支之儲款,皆在其內。此次湖北行程較近,天氣較好。足下辦理若能少此更妙,至多亦不宜過二萬二千也。
前者足下欲募勇二千,往報湘人七月之仇;國藩欲添勇數千,往助岷樵一臂之力,兩書往還,不謀而合。厥後足下來衡,麵商大概規模,約定餉需不必支之藩庫,器械不必取之省局,足下自許,可勸捐餉銀一萬,可私辦軍裝數項,蓋以為此吾輩私興之義舉,非省垣應辦之官事也。嗣足下二十二書來,言二十四走省請餉一萬,仆已訝其與初議相刺謬矣。適會田家鎮之敗,鄂省大震,長沙戒嚴,中丞命足下帶勇防守省城,倉卒興舉,一切皆取之於官,此則局勢與前議大變,止可謂之官勇,不得複謂之義師也。既為官勇,則值此官項支絀之秋,不得不通盤籌劃。目下兵勇萬餘,傾庫中所藏,僅付兩月之需。而足下寄來稟稿,乃雲須再發銀二萬,各勇須預支月半口糧,將來招足萬人等語。是則足下未能統籌全局,不知措餉之艱難也。又雲帳房三百架,硝磺等項,委員解縣。招勇本以援省,而多此一番周折,是亦足下閱曆太淺,不善省財、省力之咎也。仆素敬足下馭士有方,三次立功;近日忠勇奮發,尤見慷慨擊楫之風,心中愛重,恨不即遊揚其善,宣暴於眾,冀為國家收澄清之用。見足下所行未善,不得不詳明規勸。又察足下誌氣滿溢,語氣誇大,恐持之不固,發之不慎,將來或至僨事,天下反以激烈男子為戒,尤不敢不忠告痛陳。伏冀足下細察詳玩,以改適於慎重深穩之途,斯則愛足下者所禱祀求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