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喜喜歡歡的拾了起來,揣在懷裏,拿酒出來。一麵走著,喃喃的自語道:“幾乎剩了九元。”
區丙仿佛聽得,便問道:“你說甚麼九元?”
妻子乘機扯謊道:“當家的,你才給我的洋銀隻有九元。”
區丙道:“隻怕是數錯了,補給你一元就是。”
妻子忙過來,換上熱酒,區丙又給了他一元。他便暗暗喜歡的了不得。二人又吃了幾杯,方才吃飯。吃完收拾過了,已近黃昏時候。
區丙自己起身,走到市上一家相熟的雜貨店裏。對掌櫃的說道:“不知寶號所用的大秤可是天平秤?”
掌櫃的說道:“我們鄉下人家都是老實公平的,所有大小秤都一律的是十六兩天平秤。不比蘇州上海的人家,黑良心,專門刻剝小負販,用二十四兩、三十二兩的天平秤。”
區丙道:“如此,乞借一用?明日一早送還。”
掌櫃的道:“阿丙哥,可是黑底裏還買柴?”
區丙道:“正是。因為秤是人家不停要用的,白日裏告借不易,所以連夜來借一用,明早好送還。”
掌櫃的就拿秤借給他。
區丙一手提了秤錘,一手拿了秤杆回去。及到家時,他妻子已點上燈了,看見區丙拿了秤來,便問道:“當家的,你借秤來做甚麼?”
區丙道:“有個用處。”
說著,放下秤杆、秤錘,把大門關上,進來。又把堂屋門關了,拿了秤,到房裏去。妻子道:“那房裏秤甚麼?你吃了酒,到臥房裏睡罷。要秤甚麼明日再說。”
區丙道:“你莫管,代我拿燈進來。”
妻子便拿了燈進房,放在桌上。隻見靠裏麵一鋪空床,床上也沒有被褥、帳子等,隻放幾件盆桶罌罐之類。看官!這一鋪底下是區丙藏放洋銀之所了。當下區丙對妻子道:“你代我把床底下的東西搬了出來。”
妻子便低頭把一個炭簍、幾把木柴拉了出來,再往裏看,是一個粗麻布袋,用手拉了一拉,卻拉不動。
兩隻手去拉,也拉不動。道:“這是甚麼東西?放的也忘記了,重得很呢。”
區丙道:“代我來。”
低頭、彎腰,用手去拉,莫想動得分毫,不覺暗暗吃驚起來,道:“也罷,把床拆了罷。”
於是親自動手,把床上的盆桶之類,拿過一邊。廣東鄉下人家的床隻有兩條板凳,擱上幾塊木板,隻要把木板豎起,床就拆了。他妻子留心看時,隻見麻袋裏麵無數的小麻袋,連忙把燈放在地下,拆開一袋看時,見滿滿的都是洋銀,再拆一袋看,也是洋銀。一連看了幾袋,隻嚇得他目瞪口呆,心驚肉跳,手足無措,出了一身冷汗。正是:
驚喜交集,變為怖畏。
窮人發財,如同受罪。
凡實業家,無論為操藝術者,操轉運者,皆當默察社會風氣。隨之轉移,然後其業可久可大。每怪吾國人,無論所操可業,皆一成不變,甘心坐致敗壞。是則大可哀者也。區丙一小負販,乃能潛窺默察,投其所嗜好者。嗚呼!毋謂其富為徼致也。販料泡一節,特欺之耳。至於石灣窯貨,不可謂非吾國美術之一。外人至今猶多購之者。然亦墨守舊法,不圖進步工藝之徒,夫何足怪?獨怪夫士君子動以懷時局自命,而卒無以提倡之耳。凡事皆然,寧獨此窯貨已哉。
下半回無端寫區丙妻子種種醜態,非得已也。
以筆法論所以,反照第二回其妻子雲雲一段,使之相映成色。
以命意論,實痛夫女子社會中實有此情景,特為之摹繪傳神,使他日女子社會進化時睹之,猶可見前人之麵目也。讀者得毋怪筆端尖利,有隙即乘無孔不鑽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