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卻說廣東地方,無論人家店鋪,洋銀是不用紙包的,是用一個麻袋盛的。這麻袋,就同江南的蒲包差不多,不過蒲包是闊的,他是窄的罷了。論那麻袋的樣子及大小,恰好是插得一個玻璃洋瓶進去,表明白了不提。且說當下區丙的妻子,看了這許多洋銀,不覺喜極而驚,驚極而懼。顫聲問道:“當家的,你從那裏弄來這許多銀子?”
區丙也不答話,一袋一袋的搬出來。搬了十來袋,便拿繩子總捆了。叫妻子幫著,忙拿大秤來秤過,用筆記了幾斤幾兩,放在一邊,再去搬那些出來。一一秤過,已是半夜時候。拿算盤來結了,總數一看,足足有三十二擔重。算了一算,除去麻袋草繩等,大約不止五萬兩,自己心中也暗暗吃驚。遂和妻子兩個,仍舊把他藏在床下,外麵多堆些柴把稻草之類,把他遮護住。到了明日早起,區丙先去還了秤,然後到鎮上買了五口大缸回來,和妻子兩個到屋後空地上掘了五個大窟窿,把缸藏在地下。然後,每夜悄悄地把洋銀一包一包的運放在缸裏,用土掩埋。區丙又切戒妻子不要泄漏與人,夫妻兩個依舊是和平常一般度日,不過一切用度比較前頭稍為寬動些罷了。物然而區丙卻在外麵放出風聲,要置買田地,一兩年之間,陸續置了萬把銀子田產,又蓋造了幾間房子。那時,一鄉之人都知道區丙發了財了。親族鄰裏那一個不來巴結?同裏的說起來都是區大爺長,區大爺短;同族的不是說大叔叔,便是說大伯伯。甚至同姓不宗的都來認本家,敘輩分。還有可笑的是有一種姓歐的、一種姓歐陽的,也強來認本支,幸得區丙生性醇厚,見人家來親熱,也不過如此。從前人家疏遠他時,他也不過如此。閑話少提。
且說區丙自從發了這一注大財之後,一順百順,真是俗話說的不錯:福至心靈了。並且一個人在窮困的時候所與往來的,無非也是些窮漢。及至發了跡,就有那一班發財人和他往來,所以他就得了門路,把二三萬現銀存放在十三行第一家字號“伍怡和”裏生息。順便就托他帶點洋貨來,自己卻在藩台衙門前開了一家“丙記”洋貨字號,又到香港中環地方開了一家“丙記”雜貨店。自己卻往來於兩間,喜得年年賺錢,他便一年比一年富起來。然而他還是鄉人本色,平日隻穿的是藍布短打、黑布褲,腳上穿的一雙細藍布襪,除了拜年、賀節、赴席之外,輕易不穿長衣白襪,所以上中下三等人他都交處得來。那上等人雖然見他穿了短衣,然而人家都知道他是個發財人,就和他招呼,也不失了自己體麵。那下等人見他,雖是財主,卻是打扮樸素和氣迎人,樂得親近親近他,不定從中還想叨他點光呢。
因此幾年之間,區丙交結的朋友,實在不少。香港的店裏單備了一間樓麵,專門接待朋友,內中就有許多在廣東犯了事,不能容身的,走到香港去投奔他,他也來者不拒。因此一年之中,他那店裏吃閑飯的少說點也有兩桌人。
內中單表一個九江鄉人,姓關名叫阿巨,因為在廣東鬧了劫案,逃到澳門。那澳門卻是一個大賭場,五花八門的賭館說之不盡。阿巨到了那裏,不到幾天把劫來的錢銀輸個磬盡,遂附了輪渡,走到香港,投奔區丙來。區丙也一般招接,留他住下,這一住就住了五六年。一天不知為著甚麼事,這關阿巨忽然一去不回,杳無蹤跡。區丙還以為店裏夥計得罪了他,再三考問,卻又不是,日久也就放下了。又過了一年多,區丙正在香港店裏坐著,關阿巨忽然走來,區丙大喜,接著寒暄已畢。
區丙先說道:“先年多有怠慢,以致吾兄一去不來。今蒙不棄,就可以大家聚首了。”
阿巨道:“不瞞區兄說,我近來公事極忙。今日偶然得閑,特來探望。”
區丙道:“關兄,近日恭喜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