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畦聽到這裏,猛然省悟,暗想道:“他此刻窮到如此,我何苦來望他?這總怪自己閱曆不深之故,萬一和他廝混的多,他向我借錢起來,若是借給他呢,正不知何時始還,若是推托了,又未免結怨這等小人,還是遠避的好。”
想罷,正搭訕著要走,又園又道:“不似你,到底是個好人。到了上海,沒有幾天,就來看我兩次。我今天就要動身,到福州去了。”
雪畦道:“你到福州做甚麼?”
又園道:“前回我不是和你說過的麼。隔壁那鹹水妹的東家是做兵船上生意的,此刻那兵船要開到福州去。恰好他向來用的細崽是寧波人,寧波家中有信來叫了他回去,所以那東家就叫我跟了去,好歹也賺他七八塊大洋錢一個月。先混起來再說,隻是此時身邊零用錢一個都沒有,求你借我一兩塊錢。我到了福州挨到一號,支了工錢,就寄回來還給你。”
雪畦道:“這個可以使得,但是我身邊沒有帶著,回來送來罷。”
又園道:“不敢,等一會我來走領。船要到三點鍾開行,我一點鍾到船上去,一點鍾以前我到你棧裏去罷。”
雪畦答應了,又俄延了良久,方才出來。便走到慶雲處,托言親來多謝。坐了許久,又出來到能君所開的合隆號裏去,談了半天,問了子鏡的住址,又去訪子鏡,子鏡一見了雪畦,便拍手道:“來得好,來得好,我在這裏請夥計吃飯。俗語說的好,相請不如偶遇,請坐罷,馬上就要擺席了。”
雪畦道:“你不說晚上請客麼?怎麼請吃中飯起來?”
子鏡道:“我此刻是請夥計。今天絕早不是有人來叫我麼?因為昨天晚上出了竊案,失贓值到二萬多。失主五點鍾報案,我六點鍾到巡捕房裏去,問明白了公事,八點鍾就破了案。巡捕頭喜歡的了不得,一連讚了我五六聲‘拉姆罷溫’好不威風有體麵。然而這件事我是全仗眾夥計之力,所以特地請他們吃一頓。好了,你代我陪客。”
雪畦樂得答應。一會兒擺開了兩桌,請了那一班夥計入席暢飲,卻與昨夜的局麵不同。所有的菜都是肥魚大肉,那一班夥計又都是歪了帽子、散了扣子、束腰帶束在馬褂外麵的。
不一會狼吞虎嚼、風卷殘雲般吃個馨盡。吃完,便都散了。雪畦此時喝了兩杯酒,加以昨夜未睡,所以十分困倦了。要想回居章棧睡覺。看看子鏡家裏所掛的鍾隻得十二點一刻,恐怕又園來借錢,隻得強打精神延時刻,等過了一點鍾時候,方才回棧,睡了一天。等到夜來,子鏡請客時,他還是關門睡覺,竟錯過了。閑話休題。
且說雪畦自從與那一班人結交之後,每日領略些發財秘訣。
便約了一個姓袁的同鄉,合出資本開了一家米店。雪畦馨其所有,隻得三千金。姓袁的出了七千,合成萬金資本,當下兩個訂了合同,雪畦不會寫字,央人代了筆,念給他聽了。姓袁的畫了押,雪畦也勉強畫了十字。從開了這家米店後,倒也年年順利,四五年間,無不賺錢。雪畦便把家眷接來上海,隻有姓袁的生性孤峭,又且平日視錢如命,恐怕接了家眷來費了開消,所以向來隻有一個人在店裏,生平又絕少交遊,朋友也不多一個,被雪畦看在眼裏,早就存了一個不良之心。恰好這一年夏天,上海鬧時症,姓袁的染了一病,死在店中,雪畦自少不得買棺盛殮,送入山莊,那時廣肇山莊隻怕還是初成立呢。絡且說雪畦打發姓袁的後事既畢,回到店中尋著了他的鑰匙,把他的箱子打開,先尋著原訂的合同用火燒了,又尋出了好些股份票及錢莊存折之類,一股腦兒都收拾到自己腰裏。然後發信到廣東給姓袁的兒子,直等到半個月後,那兒子方才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