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那米店已經弄得有岌岌可危之像了。及至查考起數目來,雪畦非但把合股的事賴過,還說姓袁的虧空了數百元,少不得父債子還,要向他兒子索取。開出箱子來,除了幾件衣服之外,竟是一無所有的了。他兒子要爭論時,又苦於沒有證據,此時雪畦的羽黨極盛,如陶慶雲、陶俯臣、言能君、舒雲旃、陶秀幹、蔡以善等輩,一個個都是近來幾年新發大財的,加以木子鏡是個辦公人役的頭兒,言能君又有一個換貼兄弟金行瑞是做禦史的,都幫著在場恫喝。姓袁的兒子沒法,隻有忍氣吞聲,扶了靈柩回去。雪畦就安安穩穩的幹沒了這一注巨款,撇了那米店不做,另外開了一家字號,專做客貨。
開張那天,一班發財朋友都來賀喜。恰好魏又園從福州回來方到了,臉上氣色十分光彩,與大眾一一相見,敘了些契闊的話。雪畦置酒相待,席間問起又園別後之事。又園道:“說來也是慚愧。自從別後跟了兩年東家,後來船上的管事故了,東家便派了我做管事,十分賞臉,也十分信用。不多幾時,福州的福山洋行缺了一個買辦,東家便把我薦了上去。承新東家的美意,也十分相信,此刻又薦到上海有利銀行來,這都是托列位老朋友的洪福。”
慶雲嗬嗬大笑,道:“甚麼朋友洪福,這都是東家的栽培。我們同在香港時,雖是人人心中巴望有今日,卻不敢說是一定有今日。此時巴望著了,列位知道其功在那裏。”
蔡以善道:“這是各人靠本事去幹出來的。”
舒雲旃道:“全靠會看東家顏色。”
慶雲道:“你兩位的話都不錯,然卻不曾說到根本上來。”
能君道:“甚麼根本?”
慶雲道:“根本就在懂說話。你想如果不懂說話,就有本事也無從幹起。就會看顏色,也輪不到你看,所以我曆年以來所著的那部學外國話的書,近日已經發刻了,不久就可以刷印成書。成書之後,我賣四塊洋錢一部,等我們中國人看了,都從這書上學起話來,好叫一個個的中國人都懂了外國話,發了洋財,那時才知道外國人的好處呢。”
能君不服道:“未必,未必!就以坐中而論,我和雪畦都是不懂外國話的人,難道也靠外國人?子鏡是懂了外國話的了,何以他反不及雪畦?”
慶雲道:“雪畦是例外的,十中無一。至於你呢?因為不懂外國話,每年所包工程,暗中吃虧的也不知多少。外國人是好人,斷不欺你,隻是在當中代你翻譯的,你知道他都靠得住麼?子鏡呢?你莫說他不及雪畦,他開的那夥食行,一年要做到四五十萬的生意,也就可觀了。”
能君正要駁話,忽聽得座上一人說道:“不錯啊。”
正是:抑己揚人莫怪此公饒舌,歐風美雨至今已遍中原。
寫雪畦自結識了那一班朋友之後,每日領略些發財秘訣,下之緊接約了一個姓袁的同鄉雲雲,是寫雪畦發財,實得陶慶雲以次諸人之心傳也。故隻寫雪畦幹沒,雪畦發財,其餘諸人是毋庸再寫,亦足窺其發財曆史之一斑。今人有欲發財者乎?
隱窺秘訣,於是乎得之矣。雪畦雖默得諸人之心傳而發財,然窺其心跡,已具有發財之資格矣。於何見之?於其待魏又園見之。若士君子之以朋友為性命者,實窮相乞兒所為耳,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