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雲道:“外國人的船堅炮利,隻怕就換兩個人出來,也未見得是勝仗。”
冷雁士道:“然則當日請閣下做官如何?”
慶雲道:“我們不必談那許多,就以上海而論,外國人花了幾千萬開了這個碼頭,築了馬路給我們做生意,就是你老兄今日也在這裏就館。一個人總要飲水思源,難道你倒說外國人不是好人麼?”
冷雁士聽了這一番奇談,隻氣得目定口呆,幾乎轉不過這口氣,暗想道:“罷,罷,是我的不是。我何苦招惹他說話呢?”
隻聽得舒雲旃又道:“你們不必爭執這個,且等我把話說完了。慶雲兄說一定要懂了外國話,才能得意,所以我舉出杭阿寶、舒淡湖、孫三寶做個證據,足見慶雲兄之言謬。至於能君所說,也未嚐無理。我親眼看見的一個人,就是敝相好王逸卿的鱉腿。”
雪畦道:“是那個王逸卿?可是前回你叫他局來,他坐了一會,就要轉甚麼陸大人的局那個麼?”
雲旃道:“正是他這鱉腿,可不是燒火抬轎一流,是管寫帳的。叫做諸阿三。從前隻怕讀過兩天書,歡喜看看湯頭歌訣。妓院裏的人,偶然有點感冒,總是請他開個方子,常常也有點應驗。後來不知怎樣,被他在妓院裏鬧的出了名了,大家叫他諸先生,他就辭了鱉腿不做了。到外頭掛起招牌來行醫,居然大行其道。你猜是那一個?就是現在赫赫有名,出診要四塊八塊的諸子純。不然我不知道,我前幾天有點小病,也是請他看的。昨天到王逸卿家去,說起我有病,逸卿問請誰看的,我告訴他是諸子純,逸卿才把他的出身,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我此刻那諸子純也很有幾個錢了。難得他出身微賤,一旦掙到了這步地位,也算一個英雄了,以後若遇了富貴,人家請看病,再好好的巴結巴結,怕不大發其財麼。然而他卻是一個外國字不識,一句外國話不懂的。所以我說能君之言,也未嚐無理。”
冷雁士在旁聽了他的話,所述的事案雖覺怪異可喜,而聽他的論斷,著實荒唐。於是懶於聽得,不等終席,便自起身,到自己房裏,隨手取過一本經世文篇解悶。他們在外麵還是是哄堂聚訟,終覺得耳根不得清淨,怏怏不樂,撇下了書本,斜溜著身子,出了大門,到馬路上舒一舒惡氣。信步走去,不覺穿過了兩條馬路,看見路旁一家,掛了一扇簇新的招牌,是“知微子命相”旁邊帖著一張小紅紙條兒,寫著“小批減取一角”雁士暗想:“這些江湖術士,操此絕無證據之談,哄人錢財,殊為可恨。”
既而又想道:“這也是文人落魄的末路,我何必恨他?”
再抬頭看看他那紅紙條兒,所寫幾個字筆勢遒勁,饒有古意。想來江湖術士,那有這一筆好字?多管是個文人,我何不借算命為名,與他談談,或者可以消除點抑鬱之氣。在自己身邊一摸,恰好還有一角小洋錢,便踱了進去。
隻見那知微子神清目秀,氣度嫻雅,確不像是個江湖子弟。
因拱拱手說道:“先生請了。小弟要來請教算一個命,但是我所以求算之意,與別人不同。別的都不問,單問有發財之日沒有?苟無發財之日,可有餓死之日,隻問這兩層。”
知微子道:“天不生無祿之人,是有命之人皆有祿。至於發財不發財,餓死不餓死,卻關夫人事與命無涉的。但是賦祿也有厚薄衰旺之分,倒可以查一查檢。”
雁士道:“小弟今年四十歲,看別人發財,實在看得眼熱了,因此要算一算自己的命。”
說罷,便告知生辰八字。知微子排成四柱,分配了官印財劫,放下筆來,一想,道:“貴造日坐文昌,時上正印透露,又是八字純陽,是個讀書種子。性格剛強,就此而論,已無發財之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