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那雇牲口的車夫回來了,說:“這裏連個牲口都沒有,有的都是人家自己養的,不肯受雇。”伯和道:“這就沒法了,隻好同坐了一個車的了。”車夫道:“不是我不肯,無奈牲口拉不動。”伯和道:“拉不動,走慢點就是了。並且我們跨車簷的,未嚐不可以下來走走。”車夫道:“那麼,要加我點價。”伯和道:“加你二兩銀子一天就是。”車夫笑道:“你老爺也太會打算了。兩輛車都是七兩銀子一天,此刻那一輛辭了,隻加我二兩,老爺倒省下五兩來。”伯和道:“你要多少呢?”車夫道:“把他辭了的都給了我,不公道麼?”李富道:“豈有此理!咱們出了七兩銀子一天,隻跨個車簷?”伯和道:“算了吧,就照給他罷了。這個離亂的時候,還講甚麼呢?”車夫答應了,便走了出去。要叫他搬行李時,卻不知他那裏去了。
真算得到孳孳,為利者往往如是。
伯和回到房內,悄悄對白氏道:“我方才站在院子裏,和車夫說話,看見門外逃難的車,比前兩天更多了,外麵的光景益發亂了。我們把緊要的東西,悄悄的分纏在身上罷!”白氏聽了此言,不覺慌了道:“外麵怎樣了?”棣華道:“母親且莫問,這個是好主意,纏在身上,總比放在箱子裏穩當些。”白氏連忙取出鑰匙,開了小皮箱,取出首飾匣,把兩對珠花拆散了,與幾件金首飾,母女兩個,分纏在身上。棣華看匣裏還有十兩金葉,取了出來,對白氏道:“這件怎樣?”白氏道:“這個交給賢侄罷!”伯和正在那裏開了自己箱子取銀子,多了不好帶,少了又怕失了箱子不夠用,十分躊躇,聽得白氏此言,回頭一看,棣華便把金葉遞給伯和。伯和接在手裏,把二、三十兩散碎銀子纏在身上,又在身上解下一件東西來,遞給白氏道:“這是家傳的一件頑意兒,家母給了我,此刻身上有了累贅東西,帶他不便,請伯母代我收了罷。”白氏接過來。
棣華俏眼看去,是一個白玉雙喜牌。白氏便要放在箱子裏。棣華道:“這東西放在箱子裏不穩當,還是帶在身上罷!”白氏便遞給棣華。棣華重新把身上東西解下,把雙喜牌放在一起,再纏上去。伯和又取了幾十兩銀子交給李富,叫他纏上。
又取出這幾天的車價來,鎖了箱子。把十兩金葉,分做兩處,解開腿帶,把他束在腿上,然後叫車夫,誰知那車夫還沒有回來,隻得等他。
明明是交換紀念。
等了好一會,方才來了。李富幫著搬行李上車。白氏母女,互相挽扶,出了店門上車。伯和給了店錢,又叫車夫進來,交給他車價,說明:“連今天的十四兩也在內了。你且帶在身邊,我恐怕路上有失,丟了箱子,沒得給你,累你白忙了幾天。”車夫歡喜,接在手裏道:“果然今天逃難的人更多了!我問問他們,也有前天出京的,也有昨天才出京的。他們都逃到這兒了,可見得事情是急了。”一麵說著,放下馬鞭子,把銀子放在肚兜子裏,一同出了店門。伯和同李富一邊一個,跨上了車簷。車夫說道:“好!碰咱個運氣去!運氣壞的,做了炮灰;運氣來了,多掙幾兩銀子。”說著,把馬鞭一揮,滴溜滴溜的滾著舌頭,那騾子便發腳行動去了。伯和在車簷上看時,卻多了一匹騾子,便問車夫道:“你那牲口往那裏弄來的?”車夫道:“是我設法去賃來的,也化了五錢銀子一天的賃價呢。不然,一匹牲口,究竟怕他累慌了。”伯和道:“那麼你頭一次說去賃來騎的,怎麼又說沒有?”車夫道:“賃來拉車,我是仍要回來的,可以還他。若是騎了去,他們那邊又沒有下站接應,你們不還他,他向誰要呢?”家人道:“咱們賃來騎了,總是和你在一起的,難道你到了天津,不能帶他們帶回來麼?”車夫道:“頭回可是沒想到這一著。”李富冷笑道:“怎麼叫沒想著,不過咱們騎了牲口,你不能要咱們雙倍車價罷了。”車夫不做理會,隻是趕著車走。讀之,令人回想有北方看車夫趕車,尚欲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