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人必孝。
五姐兒睡在炕幾那邊,一覺睡醒,見棣華呆呆坐著,便道:“小姐起來得好早。”棣華道:“睡不著,半夜裏就起來了。”
五姐兒翻身起來,對棣華定睛一看道:“小姐,你哭甚麼來?眼睛都紅腫了!”棣華道:“不曾哭甚麼。”五姐兒歎口氣道:“出門人自然是苦的。”說罷,下炕,張羅弄水洗臉。是日,又叫五哥兒去撮了藥,白氏吃了。
隔膜之言,說來一笑。
做書的有話便長,無話便短。白氏在此養病,一住就是十天,那病卻是不好不壞的,隻管在那裏發熱發燒。棣華是念夫愁母,寸心無有寧時,自不必說。過到第十天上午,忽然一個人走進來問:“張家店是這裏麼?”五哥兒答應道:“是。”
那人道:“可有一位張太太和一位小姐住在這裏?”棣華聽見,連忙問:“是誰?”一麵走出房門,往外一看,卻是李富,走前兩步,請了個安。棣華這一喜,喜的說不出來,就如見了親人一般,也自忘了甚麼是個嫌疑,忙問道:“少爺呢?可和你一同來?身子可好?”李富道:“小的也因不見少爺……”棣華聽了,如冷水澆背一般,頓時便丟去了一天歡喜,又擔上了一擔憂愁,便退了入房。李富走到房門口,給白氏請了個安,說道:“自從那天失散之後,小的尋不見車子,又不見了少爺,思量總是往衛裏去了,便雇了一匹牲口,要至衛裏。走著走著,走到鐵路旁邊,看見好些洋兵,不知在那裏做甚麼。小的隻看了一看,那洋兵便對著小的打了一槍,在肩膀上擦過,連忙跑了回來,下在店裏養傷,今天才好了。聽外麵風聲緊的了不得,天天往衛裏去的義和團也不知多少。要出來打聽,在店門口,看見一張條子,寫的是有人在這裏等少爺,料是親家太太在這裏,因此尋到這裏,果然得見。此刻外麵亂的不得了,多少人從衛裏往這邊跑,衛裏是去不得的了。小的打聽來,此刻隻有山東地麵太平,親家太太,趕緊動身才好。這個地方,隻怕也不得安靜!”五哥兒在旁邊說道:“不錯,我們相近的七百戶、九百戶,都請了大師兄來,設壇學拳。我們這裏,也不過這一兩天,就有大師兄來了。”
棣華聽了,又是悲苦,又是害怕。白氏道:“少爺到底那裏去了,可打聽得出來?”李富道:“料來總是到衛裏去了,但得到了衛裏,此時早到了上海了,親家太太早點動身要緊!”棣華道:“此刻太太病著,怎麼好動身?”李富道:“不知親家太太是甚麼病?從水路動身不要緊,此時也隻有水路太平些,若再走旱路,再像前回那樣子一來,就不好了。”白氏道:“如此,你便去雇船罷。我頭回嚇怕了,再禁不起了,還是早點走罷。”棣華哭著對母親道:“他還沒來,我們走甚麼?”白氏強慰道:“他已經到了天津,自然就到上海去了,我們等在這裏做甚麼?並且我還有個主意在此,這裏五姐兒夫妻都是好人,我們隻要重托他,如果女婿到了,告訴他我們往山東去了,叫他也跟去。我們到了山東,也照樣寫著字帖兒,貼在通衢大路,他自會尋來。”棣華道:“山東地方大得很,我們到那裏呢?”李富接口道:“此刻逃難的人都說德州便太平,我們就到德州罷。”五姐兒道:“這就可以辦得到了,倘有人來問信,我便指引他去便是。”棣華道:“母親也要告訴他那模樣兒,不要錯指引了別人。”白氏心急,一麵叫李富先去雇船,一麵告訴五姐兒伯和的麵貌。五哥兒告訴李富說:“這裏沒有船叫,往東南走三十裏,清宮莊東麵,才是運河,才有船可叫。”李富聽了,便到外麵,賃了一匹快騾子,加了一鞭,飛也似的去了。